那年，我興沖沖地接過妻子手中的兩千塊錢出了門，交上風險金，就可以上班了。

我們兩口子原來都是燙花被廠的合同工，企業改制，雙雙下崗了。妻子身體不好，工作找不着，也就靠着點刺繡的手藝，幫着幾家服裝店做點零活，掙的錢還不夠買藥的。

我在街上東遊西逛了半個月,終于才找到同意聘用我的公司。我和妻子又東家拼西家湊的，好不容易才湊齊了兩千元的保證金。在去公司報到的公交車上，想着以後的生活會緩解很多，妻子再也不用這麼累了，我開心極了，就連下車時那個小夥子撞了我一下，我也毫不介意，反而還向人家友好地笑笑。

進了公司人事部，填好表，掏錢的時候我傻了眼，錢沒了!努力地回顧着這一路上的事，一定是下車撞我的那個人!我急得滿頭大汗，不知所措。

人事部的經理了解了一下情況，他很同情，最後說，公司規定今天是最後天，我們給你延期兩天，如果湊夠錢，你還可以來上班。

我回了家，窩火得吃不下飯，恨不得把小偷給吃了。妻子安慰說算了吧，再想辦法。可此時的我正怒火中燒，想想自己平時可是個老老實實的大好人，憑什麼自己禍不單行!我越想越來氣，對一旁妻子的勸說根本聽不進去，并暗自發誓要将這兩千塊錢給偷回來!很快，主意打定，我一溜煙地便鑽進了夜色中。

大晚上的，街上的行人稀少，而對于我這個糊裡糊塗的準小偷來說，更是難尋“獵物”。走了幾圈下來，實在是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對象，我隻好悻悻地回到家中，準備明天再戰。

不想，一到家，妻子就嚴厲地問我剛才幹什麼去了，是不是去做小偷了?我一驚，心想真是知我者莫若妻啊!但此時的我已如頭暈牛，任憑妻子苦口婆心，都将我拉不回來。最後，妻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進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趁買早點的當口，準備在擁擠的人群中先試一把身手，畢竟這是人生第一次。可惜，我臉皮太薄，碰巧遇上了個熟人，就隻好嘻嘻哈哈地回來了。

吃過早飯，我堅持要出門去，妻子也不言語，隻是給我找來了一件昨晚剛熨好的襯衫，并親手給我換上。我不敢看妻子的臉，隻是在心裡反複念叨:“就偷這一次，交上風險金，我還做個好人。”

我出了門，想着電視裡那些小偷都經常往人多的地方去，就直接奔了來市場。那裡果然人來人往，觀察了半天，我發現前面有個婦女正哈着腰正挑菜，褲兜裡隐約約露着二個皮夾子。我咬咬牙，便壯着膽子想過去下手。誰知，旁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壞人！”我吓得差點跳起來，回頭看，原來是個賣肉的正沖着我樂：“壞人，來買塊肉吧。”

我勉強擠出個笑容，雙腿哆嗦着離開了菜市場，心想他怎麼知道我要當壞人?

這做壞人第一次害怕，第二次膽子就大多了。我來到一家大超市，很快就瞄上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瞅準了機會，正要湊過去，肩膀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吓得汗都下來了，回過頭來看見一位大姐，舉着錢包，錢包上還拴着一條細細的鍊子。她笑哈哈地問我:“壞人，你看錢包這樣放，安全不安全?”

周圍幾個人都往這邊看過來，有的還發出了笑聲。我眼前直發黑，立刻逃離了人群，跑了好遠，才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喘粗氣。這些人都怎麼了，都會透視眼了，剛動了一點壞念頭，就被人發覺。看來這壞人還真是不容易當呀，弄得心驚肉跳的，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好人吧。

看來這壞人還真是不容易當。我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覺得心裡也舒服了一點，站起來就往家走。路過一家醫院時，突然從裡面沖出來一個人來，狠狠撞了我一下。還沒等回過神來，隻聽醫院裡面有人喊着追出來:抓住那個小偷!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對小偷的憤恨湧上心頭，緊跟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其他人很快就被甩開了，隻有我在原單位是籃球隊的，經常鍛煉身體，所以還能緊緊跟上。我一邊追一邊喊抓壞人，有的群衆也跟着上來堵截。小偷越跑越心虛，終于被我一把揪住，束手就擒。

警察趕過來，查明了情況，原來這個小偷，在醫院偷了一個大娘的包，裡面整整三萬塊。大娘發現了，隻喊了一聲就昏倒了，現在醫院搶救呢。

小偷被帶走了，我去了醫院，親手把錢交給了剛剛蘇醒的大娘。大娘拉着我的手流眼淚，說這可是老頭子的手術費呀。

正說着，門開了，有個小夥子風風火火闖進來:“媽，你沒事吧!”

大娘瞪了他一眼:“怎麼沒事，你爹的保命錢都被人偷了，多虧這位同志給追了回來，還不謝謝人家。”

小夥子過來和我打了個照面，我們兩個人都“啊”了一聲，隻見他“撲通”一下跪倒說：“大哥，昨天我對不起你，你的兩千塊錢是我偷的，我爸的手術費不夠，我也是沒辦法呀!”

大娘氣得在一旁拿巴掌扇他，我急忙攔住她。現在我理解了，一個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選擇去做個壞人，将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我拉起小夥子，說錢算我借你的，先給老人動手術吧，不過你以後千萬不能再做壞人了。

那娘倆對我千恩萬謝的，我心情舒暢地往外走，突然又有人拍了我一下，我一回頭，是個穿白大褂的，我急忙分辯道:“我不是壞人。”

對方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今天出了患者被盜的事，我們想聘用幾名保衛人員，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啊!我高興極了，但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可是——你們要交多少風險抵押金?”

院長搖了搖頭:“不用了，你的人品就是風險金。”

我一路哼着歌回了家，興奮地跟妻子講了今天的經過。最後我奇怪地問妻子:“你說怪不怪，好像有老天爺幫我似的，隻要一想着幹壞事，馬上就有人叫我壞人，這是怎麼回事呀?”

妻子叫我脫下襯衫，翻過來一看，隻見白白的衣領上繡了一行紅字:“我是壞人，小心錢包!”

妻子抹着眼淚說:“我是怕你真的去偷東西呀，好人壞人，也就在一眨眼的工夫。”

我一把握住妻子的手，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作者：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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