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31日,一列火車從北向南,穿越3200公裡,從河北開往重慶。
車廂裡,坐着40歲的王小賓,他今天要回去重慶的家,與闊别32年的親人見面。不到一月,妻子發起的尋親行動就讓他找到了家人,他怎麼能不激動呢?
就在他興高采烈登上列車時,他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後,有一雙遲暮的眼睛,正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遠去的方向……
莫春芳
無知兒童被拐
王小賓原名叫莫春芳,家住重慶合川縣興隆鎮。1982年秋,8歲的他與小夥伴一起去河裡抓魚。莫春芳沒有抓到,便向同伴要了幾條魚,答應第二天給他們5角錢。
第二天,同伴來要帳,莫春芳沒有錢,恰好這個情景被三妹莫世瓊看到了,她就說哥哥:“你敢差别人錢,爸爸不打你才怪呢!”
莫春芳聽了妹妹的話,十分害怕,他躲到鎮子上玩,不敢回家。天漸漸晚了,莫春芳沿着馬路走,走着走着就不知道了方向。
這時,一對男女來到他的面前,帶他去吃飯,說要送他回家。莫春芳信以為真,跟着這對男女坐了很久的車,又住了一晚旅店。
第二天,女的說要出去幫莫春芳找家,晚上回來對他說:“你闖大禍了,你爸說要打死你,你媽叫你暫時不要回家,她要出去打工,讓我把你帶到她打工的地方……”
莫春芳跟着這對男女上了火車,在火車上颠簸了兩天兩夜,下車後并不見自己的媽媽。莫春芳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他哭着要回家,卻被男人狠狠打了一頓。男人威脅他說:“再哭,就把你扔到路上讓車輾。”莫春芳吓壞了,再不敢出聲。
這時,女人摟過莫春芳,指着男人對他說:“乖孩子,反正家是回不去了,以後你就叫我媽媽吧,他就是你舅舅……”莫春芳又怕又恨,隻得含淚點頭。
莫春芳
人販子下嫁老光棍
這個讓莫春芳叫媽媽的女人自稱叫魏寶珍,她帶着莫春芳租了一處房子住下。20多天後,她跟鄰居處熟了。閑聊中,她告訴鄰居,自己是重慶人,丈夫不久前生病去世了,她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不容易,希望在當地找個男人過日子。
後來,莫春芳才知道,他們住的地方是河北保定。正好,鄰居有一個表弟,因為家境貧寒,又不善言辭,40歲了還沒有娶上媳婦,于是,她決定給表弟牽一牽線。
鄰居的表弟叫王全錄,是保定望都縣寺莊鎮人。吃夠單身之苦的她聽到表嫂這麼一說,頓時眼睛放光,旋即,他又自卑地低下了頭:“自己這條件,要錢要錢,要樣沒樣,年齡又大,人家能看上自己嗎?”
表嫂安慰他:“沒事,你的情況我都對她講了,她答應到你家來看看。”
見面那天,王全錄手足無措。女方比自己小9歲,不但長相秀麗,一看那潑辣的樣子就是個過日子的賢惠女人,她對身邊的兒子可好啦,一直溫言軟語,兒子也挺可愛。
王全錄一見他們就動了心:“要是能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該多好啊!”
他讓表嫂去問女人有什麼要求?女人也很幹脆,說自己落魄到這步田地,什麼要求也沒有,唯一希望的,就是以後的男人能對自己的兒子好,畢竟孩子沒了父親,已經很苦命了,她不希望兒子受半丁點兒委屈。
幾天後,王全錄就和女人舉行了婚禮。因為魏寶珍沒帶戶口本,他們沒有領結婚證,隻是擺了幾桌酒席,讓親友們見證了一下。在農村,這也算是明媒正娶,比較體面的結婚方式了。
婚後的王全錄沉浸在極大的幸福之中,他沒有忘記他的諾言,盡心盡力對母子二人好。他給兒子改名王小賓,送他去上學。對妻子,王全錄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舍不得讓她幹一點重活。
新婚妻子消失不見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半個月,突然有一天,魏寶珍說想家了,要給家裡打個電話。王全錄陪她來到郵局,剛剛還好好的魏寶珍拿着話筒,說着說着就抽泣起來,臉色變得很慌張。
王全錄忙問她怎麼了?魏寶珍放下話筒,哭着說:“我媽前幾天摔了一跤,中了風,現在快死了,我得回去看看她。”
她一邊哭一邊往家跑,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就要去趕車。王全錄一把拉住她說:“要去我們一塊去吧,把孩子也帶上。”
魏寶珍急了,拒絕道:“孩子好不容易讀上書,我不能耽誤他。你放心,不管我媽是死是活,半個月内我一定回來。”
王全錄見妻子說得有理,也沒再堅持。魏寶珍又聯系了一個老鄉,說好一同回去,王全錄這才安下心來。
當晚,王全錄塞給魏寶珍一些錢做路費,魏寶珍很是感激,她流着淚說:“家裡還有多少錢?我回家後,如果媽還有救,我還想救救她……”
王全錄稍一遲疑,魏寶珍又哭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雖然還沒辦證,但我兒子在這裡呢,你還怕我不回來嗎?”
王寶都沒有想到妻子這麼敏感,他感到很愧疚,急忙打開櫃子,拿出一個布包交到妻子手裡。
那個包裡,是王全錄幾十年的全部家當,大約有三四千元。第二天,王全錄又向鄰居借了一塊600元的手表,親自看着“妻子”上了車,這才放心回家。
望眼欲穿
王全錄做夢也沒想到,妻子這一走,就再也沒有了音訊。
好心的鄰居提醒他:“你是不是被人騙了?”王全錄總是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粗暴地打斷善意提醒他的人:“放屁,她兒子還在這裡呢,她能到哪裡去?”
時間長了,人們也不敢再多言多語,隻是悄悄地在背後議論。“兒子在這裡”成了王全錄最後的希望,他怕王小賓聽到别人的議論不高興,總是安慰他:“别聽那幫人胡說,你媽媽一定會回來的,她肯定是有事脫不開身。”
過了一年,還是不見魏寶珍的影子,王全錄也慌了,他想帶小賓去找“妻子”,可是,除了“魏寶珍”這個名字,他隻知道他們是重慶人,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他問王小賓:“你知不知道外公外婆家住在哪裡?”王小賓想了很久,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告訴養父,自己從小沒有出過村子,隻知道住的地方叫“三隊”,其他的都不知道。
王全錄無奈地長歎一聲,隻得繼續天天望着門前的那條路發呆,他多希望,有一天,那個叫魏寶珍的女人,能出現在回家的路上啊!
終生未婚,盡心撫養繼子
因為魏寶珍走時帶走了家裡所有的錢,王全錄與王小賓的生活一下陷入困頓之中。為了多掙錢,王全錄承包了三戶人家的地,除了種菜,他還種果樹。後來年齡大了,逐漸做不動了,他就去擺地攤,賣針線、鞋墊、小百貨維持家用。
平時,王全錄甯可自己吃鹹菜,也要給王小賓每天早上煮兩個雞蛋,他幾年都舍不得買件新衣服,給王小賓買的卻是最好的衣服、最好的書包和自行車……
面對養父的善良,王小賓也很内疚,他特别害怕過年,一到過年,養父對“媽媽”的思念就會赤裸裸的表露出來。好幾次,王小賓都想着把真相說出來,可每次話到嘴邊,他又憋了回去,他怕養父誤解他是與人販子一夥的,更怕養父知道真相後會活不下去……
最怕過年
在王全錄的細心呵護下,王小賓逐漸長大。16歲後,他開始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幫父親先把“妻子”找回來,然後再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
為此,他專門去找了當年在保定租房的房東,希望找到一些信息。可是“魏寶珍”本來就是個假名,她與房東簽的租房合約,信息全是假的,王小賓自然無從查找。
久而久之,王小賓也打消了尋親的念頭,他想就這樣留在養父身邊吧,也好為他養老送終。
32年來,王全錄一直沒有再婚,他用自己那顆孤單的心,溫暖着繼子脆弱的心。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也許妻子病了,也許妻子出了意外,或許妻子跟别人跑了……但是不管怎樣,一見到王小賓,他就充滿了信心,隻要兒子還在,他媽遲早都會回來的,世上哪有不要孩子的媽?他就這樣堅守着,企盼着……
結婚生子,呼喚親情
王小賓初中畢業後就辍學打工,在打工的過程中,他認識了後來成為他妻子的劉秀瑞,兩人1997年1月結婚,到了2003年,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
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王小賓越來越感覺到血脈親情的重要,他開始頻繁地想起自己在重慶的那個家。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親生父母身體還好嗎?兄弟姐妹過得怎麼樣?
2014年4月,王全錄生病住院,王小賓放下工作,無微不至地伺候在床前,同病房的病友都誇他是大孝子。王小斌心有愧疚,自己連生父生母在哪裡都不知道,算什麼孝子?一想到自己的生身父母,王小賓止不住淚如雨下,他躲到走廊裡失聲痛哭。
丈夫的反常,被細心的妻子發現了,在劉秀瑞的追問下,王小賓終于說出了事情的原委。沒想到丈夫還有這麼複雜的身世,劉秀瑞聽後唏噓不已,她不忍心丈夫天天活在痛苦中煎熬,執意要為他開啟尋親之路。
莫春芳夫妻,小孫女和王全錄
寶貝回家
王小賓當年離開家的時候才8歲,好多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隻隐約記得自己的家在重慶合川縣興隆鎮某村,劉秀瑞試着将丈夫這些殘存的信息發送給“寶貝回家”志願者。
志願者發現,原來的合川縣興隆鎮現在已更名為合川縣燕窩鎮,他們到當地派出所報備,警方根據莫春芳這個名字逐一排查,發現街子村三組一戶莫姓人家與王春芳的信息高度吻合。
5月27日,王小賓收到重慶警方寄過來的莫家四女兒王世瓊的血樣,通過DNA比對,确定他們是親兄妹,王小賓就是莫家失散多年的兒子莫春芳。
從尋親到找到親人,王小賓花了僅僅一個月時間,這條路他卻走了整整32年。
莫春芳
這本來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可王小賓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志願者已經為他買好了回重慶的火車票,他卻開始退縮。這個在北方生活了32年的南方人,不知道該如何向養父王全錄解釋這一切。
可是,該來的畢竟來了,要面對的還是要面對,逃避并不是辦法。王小賓在妻子的鼓勵下,終于向養父開了口:“爸,我已經找到我媽了。”
王全錄一愣,随即像一個渴望愛情的少年,驚喜難禁。
可當他聽說兒子找到的這個“媽”不是自己的“妻子”魏寶珍,當年“妻子”的那個同鄉是個男人,是“妻子”的丈夫時,他搖搖欲墜,險些暈倒。
王全錄
造化弄人,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他?思念、盼望、等待了32年的妻子竟然是人販子,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繼子竟然一直在欺騙他,32年來,自己還珍藏着繼子當初來時穿的衣服,想到這些,老人氣得渾身發抖……
然後王全錄終究還是善良的,他想了一宿就想通了。5月29日,當王小賓要踏上前往重慶認親的列車之時,王全錄追了出來,他把一袋紅棗塞到王小賓手裡,又掏出2000元錢,送“兒子”回家。
王小賓泣不成聲,他“撲通”一下跪在王全錄面前:“爸,我還會回來的,我回去看一眼就回來。”
王全錄
32年,親情回歸
王小賓,現在應該叫他莫春芳,還是太樂觀了。他以為自己重慶的那個家還是像他走前一樣溫馨幸福,生父生母也還是像從前一樣健康平安,他不知道的是,自從他不見了,家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32年,記憶中強健的父親,如今已是70多歲的垂暮老人,他的眼睛早就瞎了。
自從兒子失蹤後,莫少春就沒有過過一天舒坦的日子,他後悔自己管兒子太嚴,動不動就打罵孩子,以至于兒子為了五毛錢不敢回家。他天天哭,夜夜哭,早在10多年前,就把眼睛給哭瞎了。
他用手不停地撫摸着兒子的臉,眼睛、鼻子、嘴巴,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感受兒子的存在,他要把兒子永遠镌刻在心裡。
病榻上的莫少春
母親也老了,沒有了以前的豐潤,她用幹枯的手緊緊拉着兒子的手,幾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她告訴兒子,他的父親兩年前摔了一跤,造成腦梗死,唯一的信念就是在走之前能見到兒子回家。如果莫春芳再晚來幾天,可能就見不到了……
妹妹莫世瓊見哥哥回來,更是百感交集,她沒想到,當年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竟讓哥哥流落他鄉32年……
她流着淚告訴哥哥,自從他失蹤後,父親組織一家人到處尋找,找了很久,别人都說不要再找了,畢竟哥哥當年已經8歲,如果想回家,自己會回來,有人猜測哥哥是不是落到富人家了,所以舍不得回來。
當莫春芳道這些年沒有尋親的理由時,一家人沉默了,隻有苦澀的淚水在無聲地流淌。
見面的第二天,正是六一兒童節。莫春芳在家人的簇擁下,過了一個特别的兒童節。家裡人為他訂了一個大蛋糕,仿佛是希望他能回到8歲那年,一起從頭開始。
莫春芳(左)和哥哥莫冬林
感受着濃濃的親情,莫春芳感慨萬千,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回家的第9天,老父親便與世長辭,這個老人,半生都在内疚中度過,他掙紮着,終于等到兒子歸家,才安心離去……
被趕回“家”
辦完父親的喪事,母親陳道蘭開始容不下兒子了,她主動“趕”兒子回河北的家。
她對莫春芳說:“你能來送你爸最後一程,這是天意,可我這裡不需要你了,因為我還有另外三個孩子,你的哥哥、姐姐和妹妹會把我照顧好,而你的養父孤身一人,他隻有你一個兒子,你必須回去給他養老。”
母親這麼通情達理,莫春芳還有什麼好說的?王全錄為自己付出這麼多,報答養父的養育之恩,他義不容辭。
當晚,陳道蘭與莫春芳的養父王全錄通了電話,他們互相表示了感謝和愧疚。兩個老人一緻協議,莫春芳仍然回河北生活,他永遠是王全錄的兒子,兩家從此是一家,過年過節會經常走動。
因為陳道蘭和王全錄都隻會講方言,莫春芳,抑或王小賓,不得不在旁邊給他們做翻譯。他一邊重複着母親和養父的話,一邊落眼淚,此時的他,感覺自己是何其幸運,既有母親疼,又有養父愛,還有一南一北兩個家。
他的一泓血脈,注定要在南部紮根,在北部開花,貫穿南北相望三千裡雲和月。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