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一地攤上看見一本《龐中華鋼筆行書字帖》，随手翻閱了一下，其清新俊逸的書法和非常漂亮的字體，讓我十分驚歎。驚歎之餘，使我想到了那塵封多年的鋼筆。回家後，我翻箱倒櫃地尋找鋼筆，找了好一會，終于找到了一支。拿張白紙，鋪在桌子上，提筆寫字，筆杆握在手中，不粗不細，收放自如，寫字下筆，筆尖粗細合适，特别的流暢。

鋼筆書法。圖片來源：時刻新聞

千百年來，我們的老祖宗都是用毛筆書寫，後來圓珠筆和鋼筆替代了毛筆，毛筆基本退出了書寫的舞台。鋼筆，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比較稀罕的。那時候，在我的眼裡，身着中山裝、解放裝，在上衣口袋裡插上一、兩支鋼筆，臉上戴一副眼鏡，這樣的人是有文化的标配。

我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上小學的。那時，我們做作業、寫字用的是鉛筆。鉛筆廉價實惠，一次可以買好幾支。不過，用起來痕迹不明顯，不過瘾，且易折，還要買卷筆刀，或者是用刀削筆。我不太喜歡用，幾次同母親說起此事，母親說，小學生，小孩子隻适合用鉛筆。無奈，隻能聽從母親。好在我們有寫大字課，這時用的是毛筆，有新鮮感。不過，毛筆寫起字來要蘸上墨，而用墨要麼是墨汁，要麼自己磨墨，比較麻煩。小學二年級，有一位家庭經濟條件好的同學用了鋼筆，引來同學們羨慕的眼光，大家似乎都認為是奢侈品。

我很想買一支鋼筆寫字，但那時我家裡比較窮，父母根本上不可能幫我買。我沒有什麼經濟來源，平時零花錢的來源是靠少數幾個經濟條件較好的親戚給的過年一、兩元壓歲錢，或者是走親戚時親戚們因我喜歡看書且學習成績好給的一元幾毛錢賞金，或者是自己平時收集的牙膏殼、空酒瓶等廢舊物資，交給供銷社換來的幾元幾毛錢。用壓歲錢買鋼筆有很大的難度，壓歲錢都要及時上交給父母。親戚們給的賞金大都讓我買了連環畫，本也想積攢起來買鋼筆，但一走進新華書店或者是供銷社，看見那些心儀的連環畫，就忍不住了，把買鋼筆的事似乎抛到了九霄雲外。不過，機會總會垂青有心人的。那年，供銷社在村裡舉辦了一次規模較大的商品交易會，一方面銷售日用工業品，另一方面，又大規模收購農副産品和廢品。我将平時收集到的牙膏殼、空酒瓶、甲魚殼、蛇皮、牛角等東西，一并交給了收購點，獲得現金六元五角八分，上交母親五元五角，自留一元零八分，花八角五分錢買了支“墨水筆”即鋼筆，檔次雖然較低，有點劃紙，但我終于有了一支夢寐以求的鋼筆。

從此，我就開始寫鋼筆字。鋼筆摘下帽子，喝足了水，開始為我服務。老師每次批改作業總是給我一個大大的“優”，每次看到這個字，我就覺得這隻鋼筆雖“貴”卻很值，但我一直沒有用鋼筆練字帖，所以寫得也不成氣候，純粹就是喜歡那種寫字順暢的感覺。後來，發現有一位老師在黑闆上寫的字很漂亮，于是暗中用鋼筆模仿，這應該也算是一種臨帖吧。

在中國老百姓的記憶血脈之中，永生是和英雄齊名的兩大品牌。英雄”牌鋼筆卻與衆不同，它使用起來非常方便快捷，非常适合書寫。讀初中的那一年，我期末考試成績很好，放假時學校發通知書，通知書上面有各科的考試成績。回家後，父親看了看通知書，沒說什麼，臨近新學期開學時，他卻給我買了一支“英雄”牌鋼筆，這在當時可是名牌啊，銀白色的筆帽，淡藍色的筆身，十分精美，我永遠忘不了那抹藍，純淨得纖塵不染，藍幽幽的光輝讓人醉心。父親平時對我很嚴肅，基本上不會給我買什麼東西的。這次父親幫我買的這支鋼筆，我喜歡得不得了，要知道，那時我的家境不好，我沒有好衣服，好鞋子穿。但是，我卻擁有一支漂亮的藍色鋼筆，而班上的同學誰都沒有，我要用這支鋼筆好好地寫字，寫作業，我仿佛懂得了父親的良苦用心，我把這支鋼筆視為珍寶，随時帶在身邊。就像士兵愛槍一樣，喜歡父親買給我的這支鋼筆。下課了，我會把鋼筆放進口袋裡，生怕被人偷走。這支鋼筆是用鐵做的，全身就像披上了黑色的盔甲一樣，非常好用，握着也很柔軟，很舒服。其身子又細又長，像食指一樣。鋼筆的筆頭上還戴着一個頭盔，輕輕一碰，頭盔就會掉下來，露出它閃閃發光的筆尖。這支鋼筆伴随我從中學到大學十多年，後來由于自己不小心掉在水泥地上，筆尖破損很厲害，無法書寫而結束了它的曆史使命。

我喜歡用鋼筆寫字，握着筆杆的沉實感是一塊錢的圓珠筆無法比拟的，落筆的力度、字體的寬度，字迹的質感是圓珠筆無法代替的，我不喜歡圓珠筆，它的輕滑像在紙面上溜冰，又像垂柳的柔弱無力。鋼筆寫字，橫豎撇捺筆鋒處處不同，或粗或細，刹是分明，更美的是筆尖有彈性和張力。

不過，鋼筆也有不足之處，它需要吸墨水才能使用，上墨時透過簧片擠壓墨囊排出空氣，解除壓力後利用墨囊回複原來形狀的負壓吸入墨水。把筆囊裡的空氣擠出去後，筆囊裡氣壓小于外界的氣壓 ， 外界氣壓就把鋼筆水給擠進去了。筆管又易堵塞，随手篩又碰撒旁人身上，淺顔色的衣服常常被它污染。剛參加工作不久，有一次我穿件有口袋的白色襯衫，将一支鋼筆插入口袋裡，不知道為什麼？鋼筆裡的墨水洩漏出來，将我的白色襯衫口袋“染”成了墨藍色，事後，任我怎麼洗也無濟于事，始終留有痕迹。

現代社會，很少有人用鋼筆寫字，鋼筆慢慢被中性筆所替代，電腦也幾乎占據了書寫文字的地盤。“鋼筆”慢慢地衰落，由此也帶給我一種情懷。我眷戀鋼筆，在我看來筆像是紳士，那寫字手腕的輕輕的運用，握筆有節制的顫動，筆尖觸到白紙發出“沙沙沙”清脆的聲音，腰杆挺直，肩膀放平，眼與紙保持一尺的距離，有一種文化人的感覺。

現在的孩子都是用中性筆。圖片來源：時刻新聞

我用鋼筆寫字，屈指算來有三十多年的曆史，在這一漫長的歲月裡，還讓我感覺到字和筆的關系，似乎就像美貌和氣質的關系，字是美貌，筆是氣質；美貌是基礎，氣質是升華，兩者相得益彰，也可以說氣質先行。

其實，鋼筆被漸漸“抛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科技社會發展的太快，鋼筆逐漸退出主流社會也是大勢所趨。不過，時間可以帶走過往，但永遠帶不走沉澱于我心中的情愫。幾十年來，我至今無法說清楚自己用過了多少支鋼筆，但鋼筆卻在我腦海裡烙上了深深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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