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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日本老太太的生活

時尚 更新时间:2024-11-27 08:09:27

轉載自大國小民,建議關注其公衆号。

老日本老太太的生活(騷老頭和老年公寓裡那些美麗的老太太)1

老日本老太太的生活(騷老頭和老年公寓裡那些美麗的老太太)2

1

2005年,我在某社區報紙混飯吃,頗不得志。領導說要做中老年退休生活的選題,“公園”成了我們最好的切入點。當時我媽混迹于老年手風琴公園歌者社團,經她手頭層層介紹人的推薦,最後我們找到了老廖,按照介紹人的說法,“這老頭子最能說,要描述幸福生活,他在行。”

與老廖接頭的具體年日我記不清了,隻曉得那年的春天下了好多雨,那是一個漫長雨期剛過的第一天,五月還未到,陰了大半個月的公園在爛漫的陽光裡起死回生。

老廖他們在靠近公園後門的湖邊長堤柳亭裡唱戲,後來經指點,我才知道唱的是四郎探母裡的《盜令》。老廖譏糟(普通話裡聒噪的意思)得很,把手裡的紙卷成長筒,指着敲大鑼的秃頂爺叔頻頻喊停:“阿瘌痢(爺叔昵稱),你這個西皮怎麼老是快一點點啦!”說了三四次之後,老廖顯然累了,或許是他想着還有采訪,匆匆喊了停,一夥阿姨爺叔紛紛散去。

老廖轉身走到我面前,我這才瞧清楚了他——長臉長鼻子略顯英氣,薄嘴唇倒是對得起他能說會道的名聲,戴“溥儀”式樣的老花鏡,竟然還是童花頭。

脖子以上的老廖傳統得過分,脖子之下就另當别論了——夢特嬌藍T恤,略微窄腿的咖啡色卡其褲,一雙走起路來爽脆作響的黑皮鞋:“走,阿拉吃咖啡去!”——這是他的口頭禅。

第一次采訪約在上島咖啡館,大體都是老廖在說,他顯然知道我要什麼,從和諧社會談到老年公寓,他說就算兒子求着他回去住萬科的房子他也不要,他愛老年公寓的一切,那裡的領導如沐春風,設施像迪拜,活動亂花迷眼,朋友仗義舒心……可對我來說,這一段大氣磅礴的抒情很讓人挫敗,這多少讓他自己顯得很無趣。

那天唯一的亮點是,他喝完第二杯摩卡的時候,點燃打火機,在他那件T恤衫的紅色葵花logo前晃個不停,以此來證明自己穿的是正宗夢特嬌:“喏,你看,大卡(假貨)的都會被燒焦的,看到伐,一點不黑的!”面對這種遊戲,我快瘋了。說實話,對于這個采訪,我什麼也寫不出,但我必須跟這個家夥保持更多聯系,以完成這個本質上就很戆(傻)的報道。

直到我發現一個秘密,對這一切才有所改觀。

2

老廖愛老年公寓,不是因為他愛如沐春風的領導,實在是他愛老年公寓的老太太。

打入老年耄耋京劇社(老廖所在京劇團隊的名字)後,我掌握了關于這個老頭的一切資料:首先,他很“騷”,這幾乎是衆所周知的了,他在老年公寓時常招惹老太太,深更半夜與别人聊想當年,聊着聊着就在别人床上睡着了。為此,很多老太太的子女都跑過來揚言請他“吃生活”(上海方言欠打的意思)。

老廖愛“美麗老太太”可真不是蓋的,他的寶貝除了那件藍色夢特嬌T恤以外,還有一隻咖啡色拷殼箱,裡面就放三樣東西——一管笛子、一疊譜子和最起碼100張照片。這些照片幾乎全是各色愛唱戲的老太太的上妝照——從滿臉褶子的“羅敷女”到口紅上到慘烈的“金玉奴”,在老廖的相片裡,她們以“60 ”的高齡,個個笑得春情蕩漾。

老廖愛跟我形容:“這個老奶奶呦,伊最大的特色是身段軟,軟得要死,摟着那腰,就跟摟着一朵雲一樣,小阿弟,雲總見過吧?跟伊搭檔,最适意了。”我推推眼鏡,表示自己見過雲,然後他那詭谲的眼神就在黑框眼鏡後面撲閃一下,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明朗,好像我終于明白了他的念想。

一回生,二回熟,在“瞻仰”了老廖的拷殼箱密照之後,我算是走進了他的内心,他也不再跟我搗漿糊,古往今來認認真真地聊了個遍。

這老頭算是上海的舊時惡少:他爸爸唱戲,耳濡目染,老廖小時候也愛唱,京昆皆通。他脾氣頑劣,雖長在紅旗下,可依然是愛沾花惹草的票友。爸爸被打成右派後,小廖沒了炫耀的本錢,就在女生面前翻跟頭,十個十個的翻,紮小辮兒的革命後代小美女們個個拍紅了掌,老廖說那會兒覺得即使長不高,他也願意這麼不停地翻下去。

後來喜歡上了某女生,對方也愛唱戲,兩人偷偷花前月下,在學校的舊乒乓球房,那女孩随手拿起球拍當團扇,窩在胸口,幽幽地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老廖沒忍住,上去就在人家額頭上親了一下,女生哭着跑了出去。

第二天,老廖被送上了去江西的車,随身就帶個大箱子,全是曲譜。他把語錄跟學習資料的封皮撕下來,貼在那莺莺燕燕的封皮上,心想就算被抓也橫豎橫了。陳咬金倒是半個也沒殺出來,但那年江南大雪,在遂川等不到車,老廖拖着箱子,自以為用腳就能把這十裡路給解決了,誰曉得沒走兩裡,箱子散在地上,一地的書在朔風裡“躺窩不起”,老廖索性也躺下,哭,哭完再上路。

說到底還是好色惹的禍,可他就是脾性不改,在江西也沒憋住,跟當地的女孩結了婚,生了孩子。九十年代初,好不容易孩子老婆都弄回了上海,可自從老廖在虹口公園經營自己的曲社後,沾花惹草的毛病又生了出來,最後被妻兒掃地出門,他也成了初期淨身出戶的優質典型。

讓老廖住進老年公寓的阿婆,是人見人愛的曠香梅。曠香梅是當年魯迅公園的一塊寶,60歲還風姿綽約,據說她年輕時在文工團跳領舞,退休後,在魯迅公園的曲社裡長年霸占着楊貴妃的角色,自然有一衆老頭為了能演上李隆基争得頭破血流。

這是一場用實力說話的榮譽之戰。最後,“李隆基”就在老廖和曾祥和兩人之間産生。曾祥和與老廖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胖得要死,不像老廖明“騷”,是暗“騷”,他真住萬科新樓盤——拜他那個體貼又大款的女婿所賜,他還跳拉丁舞,總之,他成了老廖的一塊心病。

老廖是這樣形容曾祥和——“第一,阿拉是不會賣女兒的,第二,伊那個叫拉丁舞嗎,你們看看伊那隻屁股,跳舞的時候跟個臉盆一樣。”後來自然是老廖赢了,據說他赢得也不輕松,他廢了半條老命做了一套十三響(京劇招式)之後,曾祥和甘拜下風,帶着臉盆一樣的屁股去魯迅公園“恰恰拉丁舞社”混了。而老廖和曠香梅一日千裡,據說曠香梅在世的最後一段辰光,在老年公寓跟老廖雙宿雙飛,直到因為結腸癌過世。

我很好奇,這豔冠魯迅公園的曠香梅究竟長什麼樣,倏忽又想起老廖的照片百寶箱,纏着他給我看曠香梅的照片。

老廖說早沒了,所有的照片都給了曠香梅的兒子。給曠香梅辦葬禮那會兒,她的家屬發現,竟找不到這美了大半輩子的女人的近照,他們千方打聽找到了老廖,把二十多張“老廖出品”的照片全部借去,擇優放大,做了遺像。最後也沒還,可惜了。

老廖不好意思催,逝者為大,可這事究竟成了他心裡的一個疙瘩,所以,我就再也沒在他面前說起過這位老太太了。

這些事竟讓我對老廖生出些許崇敬來,于是跟他吃咖啡的次數也漸漸增加,一般我們都選山陰路口的上島咖啡館,偶爾也去曲陽公園裡的煙雨江南,他絕不去魯迅公園裡的茶室,說是認識的人太多。

他說自己其實不那麼喜歡熱鬧,在我看來,他是怕别人爆太多料,有些事情老廖也知道很不堪。我聽說,老廖喜歡看黃碟,為此,他沒少去虬江路看貨,那個籃球場邊上賣碟的福建女人,遠遠見他過來,就笑眯眯地招手迎合,“阿被(伯),阿被(伯),有新的,有新的。”

福建女人用塑料袋給他包好。有那麼幾次,袋子太小,沒法兒把碟全部裝進去,總有個角露在外面,于是老廖就仔細揣摩,左看右放,要把最安全的那隻角露在外面,才放心走人。

說起來,老廖宿舍裡那台DVD播放器還是我買的,算是約他做跟蹤報道的報酬,為此,這不堪裡到底也有我的一份。

3

2012年初,老廖突然跟我斷了聯系,電話總是“已關機”,我去了一次魯迅公園,想碰運氣,可公園早已關門大修,隻有遊樂園還在開放。那天,坐跳樓機的男男女女叫得天昏地暗,虹口公園被那扇深綠色的鐵門牢牢地鎖着,好像那後面是一個危險、荒蕪又貧瘠的世界,遠沒有這些近在咫尺的新鮮尖叫來的真實。

約有大半年的時間,我幾乎忘了老廖這個人,直到後來,當初的介紹人說,這老家夥住院了,想來也不會太好,我要來地址,趕去醫院見老朋友。

病房裡有一股又悶又暖的臭味,老廖的床位在最裡面,他滔滔不絕地闡釋着自己對于貪污腐敗的看法,從東莞掃黃到孕婦被槍殺,他用沙啞的聲音鋪陳自己的真知灼見,看見我他也不停,直到講完最後一個字,才跟我打招呼,接下去那句話就是——“冊那!虹口公園關門了!”

這次發病依然肇始于他的頑劣,虹口公園關門之後,老廖竟然去坐了遊樂園的跳樓機。坐完後,第二天夜裡就不好了,老年之家趕緊打120送醫院,查下來是中度腦梗塞,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兒子兒媳都出現了,“這次再不多看看,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可醒了之後,老廖一點都沒有彌留的樣子——不郁郁寡歡也不愁雲慘淡,他問兒子能不能給他弄個iPad,他有很多片子要研究,看來,對于這件事情,老廖是至死不渝的。

當天,我們聊了很多,不過都是些以前談過的事兒,我發現,很多事情老廖愛不停地聊,好比那個拿乒乓球拍做團扇的女生,他的江西之路,和曾祥和的大戰,好像他就隻記得那些事兒了。

臨走的時候,我說:“廖中國,再見咯。”他驚得打哆嗦,甚至都有些口吃:“很少……少……人曉得我真……真名呵!”

“病床上不是寫着嘛!”我故意用很輕賤的口氣打擊老廖,我願意老廖生氣,他生氣我就高興。

“所以我們算是聯系上了?你可别再搞失蹤了”,我埋怨他。

“失蹤?哪裡有什麼失蹤,我換了個手機嘛!你看你講話難聽伐,來來來,你打個電話給我”,他拿出一隻老年機——超大的按鈕和浮誇的金屬色澤都在喧叙它made in虬江路的出身。老廖背不出自己的号碼,于是帶上那雙傳家寶一樣的熊貓眼鏡,翻找起來。他報數字的過程也很混亂,耗了快三分鐘也沒講清楚。我果斷搶過手機,看着号碼撥了過去,龐龍的《兩隻蝴蝶》響了起來,那響度有昭告天下的氣勢,但這還不夠,手機在我手裡劇烈震動,吓得我趕緊把手機扔還給他。

“嗯,丁——記——者,我就寫你是丁記者了哦”,他用商量的口氣跟我講,一邊把我的号碼輸進手機。大概是想起我之前一驚一乍的樣子,老廖又說:“怎麼樣?震得适宜(舒服)伐?!”

“11個數字也報不清楚,侬大概要老年癡呆了!”在跟老廖的唇槍舌戰裡,我是不好落下風的。

誰曉得竟一語成谶。

4

在之後的兩年裡,因為老廖的走失,這隻手機打來兩次電話,大概家屬覺得這個擡頭在找人時很好用。但彼時我早已離開社區報,去了城中的一家娛樂媒體,這算是離民情越來越遠,但好在還有微博,好在我手機裡還存着一張曾給老廖拍過的照片——在虹口公園的魯迅墓前,他穿一件黑色夾克衫,背光站着,照相那天的天氣太好了,所以照出來的老廖,站在一片澄亮的白色中,黑瘦的身形,加上黑眼鏡,簡直像是用PS軟件摳出來的溥儀,浮在一片混沌中。

第一次還算順利,我們在大連西路四平路口的肯德基裡找到了他,背着一個雙肩包,裡頭放了一雙旅遊鞋。已近午夜,他坐着,在看地産公司塞給他的宣傳單,很多張,其實每張都一樣,但他不停地看,一張接着一張。他跟我們講,他想去虹口公園,但是忘記路了,這個傳單上有樓盤地圖。我拿來一看,确實印着一個公園,卻分明是和平公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最後,他兒子謝過警察,叫了輛車,把他帶走了。

老日本老太太的生活(騷老頭和老年公寓裡那些美麗的老太太)3

老廖定是在這樣一個大白天,坐在這飛旋的轉椅裡,看了一場免費煙花。

第二次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他們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已近淩晨一點,我裹上衣服出門,那天PM2.5爆表,路上行人本就稀少,偶有幾個路過,還帶着口罩。經過每一個這樣的人,我總想,他會不會是老廖?但一轉念,又覺得自己傻,老廖我還不曉得嘛,他情願嗆死也不會戴口罩的,那是多沒腔調的一個形象,可以直接把他自認的潇灑全部毀掉。

養老院的護工說是本來将他綁在床上,看着他睡熟的,誰曉得怎麼就逃出了“五指山”。那護工用一口江北話,跟警察不停地抱怨:繩子其實很結實的,不過是打了活結。

“活結……!你們知道的哦……”他一邊講,一邊用手比劃,仿佛那條打了活結的繩子現在就在他手裡,隻不過那個人就這麼不見了,好像這是一樁靈異事件一般。

“所以,他大概還能去哪兒”,他兒子撣了撣煙灰問道。

“虹口公園附近都找過了?”我把口罩拿下來。

“一直找到曲陽了”,他提高了嗓門。

“我想想……”

尴尬的沉默,隻有警員腰帶上的對講機裡時不時有聲音傳出,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懂。這讓我想起了那隻超大振幅的手機。

“有沒有去虬江路看看?”

他确實在虬江路,但境況并不好。我們見到一堆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就曉得估摸是老廖,撥開人群,走進去,一股惡臭直沖沖地襲來。老廖坐在地上,左手抓着一團白飯,偶爾用右手撚幾粒出來,往嘴裡送。他一直在念叨一句話:“老早不是這樣的,老早不是這樣的。”

他有些難為情,一邊用手撚飯吃,一邊拿手掌去擦拭身下那塊地面,濕漉漉的一灘,臭氣從那裡出來……

他兒子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抓着他手臂甩了幾下,直到手裡的飯粒全部落在老廖的那灘尿上,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

老廖在警察和兒子的攙扶下,從人群裡走出來。老廖從我面前走過,他根本不認得我,他朝所有人舉起手,微笑,嘴裡還是那句話:“老早不是這樣的!”

5

2014年3月,是春天該來的時候了,上次見面後,老廖的手機沒有再打來電話,我也沒打算再聯系他。但見鬼!我竟然想去坐那個跳樓機,我一直想搞清楚,這個老頭讓自己從高空“摔”下來的道理是什麼。

皮椅緩緩上升,白雲彌散在亮眼的藍色天幕上,好像永遠不會遠也不會近。我不敢往下看,隻能把脖子掰直,像祈雨的原始人,不知疲倦地望向天空。在快接近頂端的時候,終于可以放平視線,向遠處望,魯迅公園并非想象中的工地一般淩亂,隻有零星吊車在湖邊清淤,但不知道有多少人見識過一個沒有人的公園,各種顔色的野花在堤岸邊和草叢裡瘋了一樣地生長,在這架機器裡,你像一隻鳥,上升……上升……

終于開始下落了,所有人都在尖叫,那片寂靜的草坪朝你撲過來,上下、旋轉,人的喧鬧聲被懸臂的慣性甩出宇宙,這公園是一個子宮,它自私地把春天藏在肚腹裡,而坐上這架機器,那些不願意被人瞧見的春光,終于得以在旋轉的天地間四處飛濺,我幾乎可以确定,老廖一定是在這樣一個大白天,坐在這騰空飛旋的轉椅裡,看了一場免費煙花。

2005年6月,那大概是剛認識老廖的日子,我決定辭去社區報的工作。

在和老廖交流了幾次之後,我覺得他是個鬼祟、門檻精、死要面子又有些小本事的人,但我真不曉得那報道該怎麼寫,他不符合我的範本,直到離開報社,我都沒有開始正兒八經地寫,隻匆匆想好一個标題,如果有緣,我願意把它說給老廖聽。

“嗯,蠻好,阿拉吃咖啡去。”我想,他一定會這樣回答我。

編輯:羅詩如

題圖及插圖: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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