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我的世界觀》由中信出版集團·見識城邦出版,該書為國家圖書館第十四屆“文津圖書獎”獲獎作品。完整收錄愛因斯坦關于人生觀、世界觀的文章,有20多篇珍貴文章初次譯為中文:是愛因斯坦的自傳,也是獨特的科學史。本書編譯者方在慶博士,是國内著名的愛因斯坦研究專家,一直從事《愛因斯坦全集》的研究和翻譯工作,組織策劃過大型愛因斯坦科普展覽,精通德文,在編譯中文版《我的世界觀》的過程中,與《愛因斯坦全集》主編、愛因斯坦研究專家羅伯特·舒爾曼博士保持密切聯系,反複讨論内容的科學與準确性,力求最大程度上為中國讀者還原一位真實的愛因斯坦。
我們這些活在世上的人真是奇怪!每個人來到世上都隻是匆匆過客。目的何在,無人清楚,雖然人們有時自認為有所感悟。不用做過深的思考,僅從日常生活的角度看,有一點我們是清楚的:我們是為其他人而活着的——首先是為了那些人,他們的歡樂與安康與我們自身的幸福息息相關;其次是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同情的紐帶将他們的命運與我們聯系在一起。我每天都會無數次意識到,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他人的勞動成果之上,這些人有的尚健在,有的已故去。對于我已經得到和正在得到的一切,我必須竭盡全力做出相應的回報。我渴望過簡樸的生活,常常為自己過多地享用他人的勞動成果而深感不安。我不認為社會的階級劃分是合理的,歸根結底是靠強制手段維系的。我還相信,簡樸而平易的生活,對每個人的身心都是有益的。
我認為,在哲學意義上,人類根本沒有任何自由可言。每個人的行為不僅受制于外在壓力,還受限于内在需求。叔本華說過:“人雖然可以為所欲為,但卻不能得償所願。”從青年時代起,這句話就讓我深受啟發。每當自己或他人經曆種種磨難時,這句話總能給我帶來慰藉,成為無窮無盡的寬容的源泉。幸運的是,這種認識不僅能緩解那種讓人感到無能為力的責任感,也能防止我們過于嚴苛地對待自己和他人。這導緻了一種人生觀,其中,幽默尤其應該占有一席之地。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探究一個人自身存在或一切創造物存在的意義或目的,對我來說,似乎總是愚蠢的。然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理想,這些理想決定了他的奮鬥目标和判斷方向。在這個意義上,我從未将安逸和享樂視為終極目标(我把這種倫理準則稱為群豬的理想)。一直以來,對真、善、美的追求照亮了我的道路,不斷給我勇氣,讓我欣然面對人生。如果沒有志同道合的友情,如果不專注于探索客觀世界,那個在藝術和科學研究領域永不可及的世界的話,生命對我而言就毫無意義。從兒時起,人們所追求的那些東西—财産、外在的成功以及奢侈的享受,對我而言都不屑一顧。
我有強烈的社會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然而卻又明顯地缺乏與他人和社會的直接聯系,這兩者形成了奇怪的反差。我是一個真正的“獨行者”,從未全心全意地屬于過我的國家、我的家鄉、我的朋友,乃至我最親近的家人。面對這些關系,我從未消除那種疏離感,以及對孤獨的需求——這種感覺随着歲月的流逝與日俱增。
一方面,它能讓人清楚地意識到,這将使自己與他人的相互理解和支持受到限制,但我毫無遺憾。這樣的人無疑要失去一些天真無邪和無憂無慮。但另一方面,這樣的人才能在很大程度上獨立于他人的意見、習慣和判斷,避免讓自己内心的天平置于這種不穩固的基礎之上。民主是我的政治理想。讓每個人都得到應有的尊重,任何人都不應該成為被崇拜的偶像。可是造化弄人,我自己卻受到了過多的贊美和尊敬,盡管這既不是我的過錯,也不是我的功勞。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為許多人無法理解我以綿薄之力并經過艱苦努力而提出了一兩個想法的緣故。我很清楚,任何一個組織若想實現既定目标,都必須有一個人來思考、指揮,并承擔起大部分責任。但是被領導的人不應受到脅迫,他們應該有權選擇他們的領導人。我确信,專制的獨裁制度很快就會衰敗,因為暴力總會招緻那些品德低下的人,而且在我看來,天才的暴君往往由無賴來繼承,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
我們可以體驗到的最美好的事物是充滿秘密難以理解的神秘之物。那種感覺,就像回到藝術和科學的真正搖籃一樣。誰要是體驗不到它,誰要是不再有好奇心,誰要是不再感到驚訝,那他就如同死了一般,他的眼睛早就黯淡無光。正是因為這種摻雜了恐懼的神秘體驗,宗教産生了。我們認識到有某種東西是我們無法洞察到的,隻能以某種最原始的形式才能把握那最深奧的理性和最燦爛的美—正是這種認識和情感構成了真正的宗教情懷。從這個意義上講,也隻有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是一個具有深沉的宗教情懷的人。我無法想象,有這樣一個造物主,他會對自己所造之物進行獎懲,并且具有我們自己所體驗到的那種意志。我無法也不願去想象一個人在肉體死後還能繼續活着。讓那些脆弱的靈魂,無論是出于恐懼還是可笑的唯我論,繼續懷有此類想法吧。對我而言,能夠察覺生命和意識的永恒奧秘,了解現實世界的神奇結構,并且能投入全身心的努力去領悟自然界中所展示出來的理性,哪怕隻能得到其中極小的部分,便也心滿意足了。
(關于本文,位于以色列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圖書館的愛因斯坦檔案館有三封内容相同的文件。其中一份為原始手稿,編号為[29—028],另兩份為打印稿,編号分别為[29—029] 和[29—030]。本文原文為德文,寫于1929年夏天。當時,愛因斯坦身處柏林郊外卡普特的消夏小屋,在享受甯靜的同時,總結了自己的世界觀。最初的版本曾以《我所見的世界》為題發表過多次,最著名的是在《我的世界觀》和《觀念與見解》中;英譯本首次登載于1931 年紐約出版的《當代哲學》叢書第13 卷,3~7 頁。後來又出現了衆多英譯本。其中較有影響的英譯本為《觀念與見解》一書中的譯文:“我眼中的世界。”1932 年,由德國人權聯盟發行的一張錄音唱片中,愛因斯坦朗讀了一篇名為《我的信條》的文章,其内容與本文相比隻有細微差别。本版刊發限于版面,内容有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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