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在《天才夢》裡說:“在現實的社會⾥,我等于⼀個廢物。”
她不會削蘋果,補襪子也是費了好大勁才學會,很多人教過她織絨線,可是沒有一個成功的。
在一間屋子裡住了兩年,也不知道電鈴在哪,接連三個月去醫院打針,竟然還是不認識那條路。
日本有個比張愛玲早出生二十年的女作家叫森茉莉,同樣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料理生活的能力基本為零。
她的散文集《我的美的世界》有一篇叫《摔跤能手》,講她四十多歲了,還要人陪着去醫院,而且每次都會遲到三十分鐘。
鈴木醫生開玩笑,美國小孩子說好三點來到點就準會站在門外。
森茉莉早年被稱為明治文豪的父親森歐外獨寵,她被寵到什麼程度呢?上學是專車接送,打水、洗臉、洗頭、梳頭這些事都有傭人伺候。
婚後的森茉莉,自己都不會照顧,更别說孩子了,她像是滞留人間的仙女,一切和家務有關的事情通通不會,她主動結束了婚姻,舍棄了兩個稚子。
第二段婚姻不到一年她就被掃地出門,那時候她才28歲,已經經曆了兩段婚姻,以此為界,她前半生養尊處優的生活基本結束了。
太平洋戰争爆發後,全家人避難鄉下,對于這個洗臉梳頭都要傭人伺候的千金大小姐,現在不得不事必躬親,打水燒火做飯…此時的生活于她,實在是苦不堪言。
1948年以後,森鷗外的版權到期,出版社可任意出版,也就是說躺在父親版稅上睡大覺的日子一去不返。
屋漏偏逢連夜雨,與長子的重逢,本以為是享受久别的天倫之樂,沒想到被兒子哄騙,失去了多年的積蓄,從此獨居在東京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内。
離婚、被騙、版權到期…遭遇種種變故的森茉莉一無所有,不得不賣文為生。或許我們這些讀者該感謝她生活中的種種磨難,正是這些挫折,讓我們看到了一代才女的驚世傑作。
54歲處女作《父親的帽子》問世,58歲《戀人們的森林》出版,60歲《奢侈貧窮》出版,72歲《甜蜜的房間》出版,直到84歲過世,她一直筆耕不辍。
《我的美的世界》是精選散文集,裡面既有森茉莉對生活的美的感悟,又有對現實種種的不滿和批判,它既是一封寫給生活的情書,同時又穿插着“茉莉式的文明批判”。
即使沒有愛情,人生也可以是玫瑰色
森茉莉對愛情,并沒有太多的追求,28歲離過兩次婚後,并沒有再次踏入婚姻,一直到八十多歲去世,一個人倒也快活。
森茉莉在《在玻璃工坊》中說到:
“我對美麗的愛情貪心,所以我絕對不會在現實世界中追求愛情,而隻期待偶然的遇見。”
在森茉莉十六歲時,父親森鷗外做主,把她許配給了山田珠樹。山田珠樹家境好,長得好,關鍵是文筆也好,是個作家。
不久懵懂無知的少女就變成了婦人,還生了兩個兒子,但是因為缺乏料理家務的能力,又不懂得照顧孩子,頗受婆家嫌棄,再加上丈夫對她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愛.
24歲那年,她就結束了這段婚姻,回到娘家,而那個對她百分之百的男人已經不在人世。
森歐外不隻有一個孩子,但是唯獨對這個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長女寵愛有加。父親的書房,隻許她一個人進,據說十六歲出嫁前,她都是坐在父親膝蓋上。一塊巧克力蛋糕,父親吃一口,喂她一口。
他曾說:
“陪茉莉的成長歲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父親把她寵成了公主,又毫無聲息地轉身離開,茉莉再也沒有遇到像父親那樣全然愛她的男人,這大概也是她不在現實世界追求愛情的原因吧。
在森茉莉的作品裡,寫滿了她和父親,就像栗本薰說的那樣:“森茉莉的世界裡,隻有她和父親兩個人。森茉莉的作品裡,一老一少的兩個男人,其實就是父親和森茉莉的化身。”
父女之戀是倫理道德不允許的,所以她在小說中以男男之愛來委婉地抒發這段感情,她的作品多少帶點自傳的影子。
在小說《甜蜜生活》中,她把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女孩和父親之間的感情寫得極其微妙,不像是父慈子孝的親情,更像是男女之間的不倫之戀。
所以現代人在讀森茉莉作品後,給她冠以“洛麗塔”之名。
她在小說中比作戀愛對象的男人,除了父親森鷗外,還有年過三十才再見面的大兒子。她的日記上寫到:“一九五一年,跟長男再會,一時猶如情侶一般頻繁見面。”
對長子的感情,也不過是對父親感情的延續,因為後來的欺詐事件,在她作品中,長子通常都被塑造成不好的角色。
茉莉在《中國面條與茶泡飯》中說:
“對懶洋洋的我來說,刻骨銘心的愛情連想想都覺得累,更是遙不可及的東西了。”
但是,誰說沒有愛情,就不能像戀愛中的人兒那樣活着,那樣快樂呢?
與其說是買東西,不如說是在買“夢”
花錢就是為了買實實在在的商品嗎?不是的。
老人買保健品,更多是買一個長命百歲的夢;女人買化妝品護膚品,也是為了自己能永葆青春;年輕人聽邏輯思維、買知識付費的産品,本身是為了讓自己更有能力,賺更多錢。
赫胥黎《重返美麗新世界》說:
“化妝品制造商并不是在推銷羊皮脂,他們是在推銷希望。為了這所謂的希望,女人嘛會花上十倍、二十倍的價格來購買,宣傳語投和了天下女性普遍的、根深蒂固的一種願望,即讓自己更有吸引力。”
森茉莉在《買夢的故事》裡面說到:“我買東西,與其說是買東西本身,倒不如說我是把夢買過去。”
她看到的商品,如果能讓她聯想到一些非常美好的事物,即使明知道這是上當的買賣,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買回家。
她提到十年前買了一盞非常非常陳舊的台燈,為什麼這麼舊了還要買呢?因為這盞燈賦予了她聯想:腦海中浮現了《即興詩人》中的詩句,耳邊傳來輕輕踏過石闆路的馬蹄聲。
森茉莉天生對色彩非常敏感,在《買夢的故事》這篇散文中,她大段講了她喜歡的色彩,這些顔色可以讓她聯想到
“意大利的天空、波提切利《春》的天空、《維納斯的誕生》的透明淺綠的大海、微弱的橄榄色的女神羅衣、明亮天空下那條仿佛靜止的腐敗的暗綠色的運河…”
每當她發現這樣色彩的商品,她就會非常強烈的想要得到它們。
《毛巾的故事》講她去北澤商店街去買毛巾,她帶着無限歡喜去挑選自己喜愛的顔色,先是偏茶褐的橙色,然後是柔和的深玫瑰色的毛巾,還有淡檸檬色的、淡竹青色的毛巾…
她把這些毛巾挂在床背上,每天早上醒來後看到這些清爽的顔色,都非常開心。
《我喜歡的東西》裡森茉莉講她喜歡的顔色常常和吃的有關,比如胡椒色、可可色、日本栗的顔色等,她說:“我喜歡一切味道和顔色都甜美柔和的東西。”
茉莉買過一個厚重的玻璃杯,因為它摻有一絲橄榄色,讓她聯想到了波提切利畫中女神羅衣的顔色。
她認為豪擲大筆錢去購物并不能帶來快樂,因為那裡邊沒有夢,所以沒有愉悅。
稍有麻煩卻蘊含着格調,生活這樣才合理
王小波說:
“一個人隻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明明可以買現成的商品,卻非要手動DIY;
明明可以出去下館子,卻非要買菜自己做;
明明可以買精裝修房,卻非要費事自己裝;
那些不怕麻煩不願将就,舍得花心思去經營的人,才配擁有詩意的世界。
森茉莉在《中國面條與茶泡飯》中說:
現在女職員為了快速解決早餐問題,方便面、速溶咖啡和面包變成了合理的事情,至于什麼事都用電器代勞、什麼事都嫌麻煩的太太,午飯吃方便面或夾心面包。
他們把嫌麻煩靠吃方便午餐省下來的時間用來補充睡眠,然後又趕回公司,但是他們的工作并沒有多大起色,還有一部分人把省下來的時間辦讀書會、做手工藝品,但是這些興趣愛好之類的玩意,因為無法令人全身心投入,到頭來毫無價值。
茉莉認為方便面和家用電器的使用,并沒有讓生活越來越美好,反倒是讓世界更加無趣,造就了越來多乏味的時光。
主婦們發愣的時間越來越長,做的無聊的事也越來越多,連想搞個婚外情,都嫌麻煩,因為婚外情需要有心與心之間的、眼睛與眼睛之間的對話,而大多數日本太太隻掌握了日常對話,就是問:“你吃飯了嗎?”
工業化、快餐式的生活狀态,讓人之所以為人的生活消失了,生活變成了生存,快樂也随之沒有了。
茉莉說,在過去沒有方便面沒有電器的時候,主婦們會花工夫準備飲食,那個準備的過程才是生活,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那些被精挑細選後的食材、那些被細細剁成餡的豬肉、腌制了很長時間聞起來臭吃起來香的雞蛋,含有多年的烹饪的技巧,還有五味的調和。
酸甜苦辣鹹,既是飲食的五味,也是人生的五味,是工業化的沒有感情的高熱量低營養垃圾食品無法相媲美的。
花工夫準備的飲食會勾起童年的回憶,裡面有個滿頭汗水在燒水的母親,或者一到傍晚滿街飄香的家鄉。
方便面可以速食,但是絕對比不了費時費力的手擀面,基本每一個媽媽都會做。
那手擀面不僅勁道,更重要的是有媽媽的味道,母愛的深情款款,一碗手擀長壽面,抵得過千言萬語的祝福。
森茉莉說:
“主婦們花工夫準備的簡單飲食,那根底上蘊藏着生活傳統和格調那樣的東西。”
不隻做飯,世界上很多美好,隻有不厭其煩的儀式感,才會在人間開花結果。
寫在最後
森茉莉在《人民藝術家與熊》中說:“普魯斯特嘗盡了成年人世界的百味,靈魂卻是個十歲的孩子。”這不就是茉莉的寫照嗎?經曆了人間所有的森茉莉,晚年依然堅信美。
從《我的美的世界》七十九篇朱玉小散文就能看出,無論生活器物、藝術制品還是生活方式、人物心性,都高度濃縮了茉莉美學。
這個活到八十四歲的“老婆子”,至死都是那個想活在驚奇中的少女,杜絕冷淡,杜絕空虛,一遇見美的東西就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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