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軍隊每個時期都傳唱着讓人記憶深刻的經典作品。軍旅歌曲有很多形式，不同軍兵種的歌曲風味和音樂形象也不同。陸軍有《打靶歸來》，空軍有《我愛祖國的藍天》，海軍則在改革開放初期唱紅了《軍港之夜》。

《軍港之夜》已經被傳唱多年了，然而，每當優美的旋律響起，我都會感動。歌曲不僅僅帶給我回憶與浪漫，還喚起我對詞曲作家的深情往事。

我曾是一名海軍艦艇兵。我所在的8401軍艦曾在南海巡邏和護航。無論遠航有多麼辛勞，當軍艦停靠在碼頭，水兵坐在甲闆上望着海天，聽着那首浪漫的《軍港之夜》，就會從心裡湧出一種幸福感。

《軍港之夜》歌詞簡潔，曲譜浪漫。特别是水兵在低聲吟唱中，能感受到一種與大海相融的意境。記得1983年的夏天，我跟随軍艦在北部灣巡邏後回到廣西北海某軍港。沖洗完綠色甲闆，趁着月色，水手長拉起了手風琴，把《軍港之夜》的旋律拉響。剛開始，我和幾名水兵輕聲唱起來，不一會兒，甲闆上圍起幾圈，大家和着旋律齊聲唱着。當唱到“海風你輕輕地吹，海浪你輕輕地搖”時，海上吹來一陣陣風兒，軍艦随浪搖動，所有的水兵唱得更響了，更自豪了。

軍港和海邊漁村相連，每當水兵在軍艦唱起《軍港之夜》，總能聽到漁村也有人唱起這首歌。因為這首歌曲，水兵和漁民成了知音，常常在夜幕降臨後，相聚在沙灘上，面對大海，面對軍港唱着這熟悉的旋律。多年來，不知道多少年輕人通過這首歌，有了當海軍的夢想，為能上軍艦當水兵感到自豪。

這首歌剛剛流傳開來，我有幸調到海軍原政治部文化部文藝處。這讓我有機會同作曲家劉詩召交流這首歌的創作過程，并了解了其中的故事。

劉詩召是海政歌舞團著名的作曲家。他的修養非常好，為人很随和，也很低調。他比我大十多歲，但對我很尊重。在生活上，他對我就像兄弟一樣。在我的成長中，劉詩召的話總能讓我受益。他告訴我，你這麼年輕就在海軍機關，記住，要與品德好的人交朋友，與有才華的人多交往。

我還記得，劉詩召和我讨論創作的時候，總是把我叫到他的家裡。在一間不大的房間裡，他拿出一些曲譜給我演唱。他告訴我，《軍港之夜》寫過幾個版本，有男聲獨唱，也有合唱。但是他都不滿意，也沒成功。如何表達出水兵那種輕松浪漫的曲調？他睡覺吃飯都在琢磨。

劉詩召多次下部隊，在軍艦上與水兵聊天拉家常，熟悉水兵遠航後回到軍港的那種心情。他總是記筆記，把瞬間的靈感記下來，尋找讓自己感動的音樂素材。有一次，劉詩召在哼着歌詞找着旋律時，突然感覺海風輕輕吹來，靜靜的港口是如此安靜與浪漫，是那樣親切。于是，劉詩召一下子找到了曲調的感覺。他采用一種輕松浪漫的表達方式，把《軍港之夜》寫了出來。他選擇了中音區，希望演員用叙說風格演唱。然而，獨唱演員最初的演唱并沒有任何反響。當時，蘇小明屬于海政歌舞團合唱團的成員，她喜歡演唱通俗流行的歌曲，而且她的嗓音與當時台灣校園歌曲有相似的演唱風格。于是，蘇小明就唱起了《軍港之夜》。

時任海政歌舞團團長王鴻儒對于人才和創作非常支持。海政歌舞團率先組建了輕音樂樂隊，并開始嘗試流行音樂的演唱。樂隊當時的指揮是副團長李星。他組建有一支歡快時尚的樂隊，采用了架子鼓，首次運用電子琴及手風琴等多種現代樂器的伴奏。這在當時還是比較超前的。

《軍港之夜》是如何走進社會的呢？這也是一個巧緣。當時，在北京舉行的一次青年歌手演唱會上，蘇小明演唱了《軍港之夜》。演唱風格富于浪漫色彩，加上蘇小明穿着一身白色的海軍軍裝，優美的旋律和深情的中音，深深打動了觀衆。幾乎一夜之間，這首《軍港之夜》迅速傳遍了海軍，傳遍了全國。

我和詞作家馬金星也是好朋友。他是個愛琢磨詞句的人，對每一個句式、每一個字，總是低聲念叨，甚至是無數次念叨，不順心就改動，非常認真而且很執着。他追求歌詞順口易唱，創作的歌詞簡潔明快、富有情感。我們常常在一起讨論。我問他，《軍港之夜》到底寫的是哪一個軍港？他告訴我，他到過北海艦隊旅順港，那種天然典雅的軍港氣質感動過他。他也去過南海艦隊湛江港，軍港那種開放式的現代化的文化，讓他流連忘返。《軍港之夜》寫的不是哪個軍港，是海軍軍港的象征，是海軍水兵的搖籃。

《軍港之夜》的誕生不是偶然，是基于劉詩召的長期積累。他是一個非常勤奮，而且富有靈感的作曲家。他後來創作的歌曲《愛的奉獻》，用美妙的音樂元素，表達人們的情感，同樣打動了無數人。

關于軍旅歌曲的創作，我和劉詩召有過一次深談。軍旅歌曲怎樣才能打動軍人、聽衆和演唱者？劉詩召覺得，軍兵種不一樣，音樂形象也不一樣。詞曲作家一定要深入部隊生活，熟悉不同軍兵種的特質和他們的内心世界。藝術來源于生活，也要感染生活。音樂就是情感，必須用心去表現，不能空洞，不能高調，應該讓戰士來唱，唱出他們的心聲和感動。《軍港之夜》正是捕捉到了水兵遠航後的那種心境和純樸浪漫。

《軍港之夜》這首歌曲從創作到傳唱，已經快40年了。前段時間，海政歌舞團老團長李星召集了一次聚會，特别讓我參加。在聚會上，我看到了一位位滿頭白發但精神矍铄的作曲家、歌唱家、舞蹈家，他們都是我曾經在海軍文藝戰線的老戰友。我們叙說往事，再一次唱起了《軍港之夜》。當時指揮《軍港之夜》的李星深情地說，這首歌的創作和演奏是當時海軍歌曲創演的一個裡程碑，也是海政歌舞團創作海軍歌曲的一次飛躍。今天我們有很多很好的新歌，然而每當我們唱起這首《軍港之夜》時，不管是退伍的海軍戰士，還是現役的海軍士兵，都會在歌聲中想起讓人魂牽夢繞的海軍軍旅生活。這首歌，傳唱的是中國海軍精神，承載的是一代代水兵的情懷。

作者小記

沉石，軍旅作家。著有《黑色馬六甲》《血戰騰沖》《諜殺》等十多部長篇小說和《北京無冬天》《桃花源記》等話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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