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悅

一直以來，有很多人為田潤葉與孫少安沒能走到一起而惋惜，以至于潤葉飽受情感上的折磨，最後不得不嫁給她不愛的李向前。

曾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甚至覺得路遙有些“看不得愛情圓滿”的嫌疑，相愛的不是不能在一起，就是落個天人永别的結局，總之就是不能皆大歡喜。

直到最近重讀《平凡的世界》，我終于理解了路遙筆下，那些不圓滿的愛情故事。

或許不是他不想給書中的人物一個好的結局，而是平凡人的生活本來就不是童話故事。一部寫實的作品，其意義就是将那些我們不願接受的現實撕開，赤裸裸地展現那隐藏在美好之下血淋淋的真相，讓我們不得不去直視與認清。就像路遙在書中寫道的那句話：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願望存在或者實現。”

讀懂了這句話，就讀懂了《平凡的世界》這本書，也就讀懂了田潤葉曆經磨難的情感世界。

田潤葉深愛着孫少安。

這是潤葉在遇到李向前之後才發現的，她二媽極力的撮合以及李向前過度的殷勤，讓她意識到了一直潛藏在心的情感。

可是，當潤葉放下矜持與羞澀，一次次鼓起勇氣向孫少安表明心迹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孫少安的逃避以及他要娶山西姑娘秀蓮的消息。

備受打擊的潤葉，陷入了絕望之中，甚至想着吞下幾包老鼠藥來終結自己的痛苦。

對于愛而不得的痛苦，或許很多人都曾經曆過，那種心無時無刻不處于一種擰着、揪着、捏着，甚至被刀割着的狀态，真的不好受。

潤葉理解少安的畏怯與難處，雖然她不在意所謂的門當戶對，但是這對于少安來說，确實需要很大勇氣，她以為他終将有一天會想通的，會勇敢的接受她的愛，但是她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了，那個叫秀蓮的姑娘，已經撫慰了少安躁動不安的心。

為什麼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曾經我一直以為，相愛不能在一起，就是愛得不夠徹底，否則什麼都不該成為愛的阻礙。可是如今看來，這個想法着實有些幼稚，相愛不能相守，有時不是不愛，而是客觀現實無法讓愛存活下來。就像原著中的那句：

“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隻好聽命于生活的裁決。這不是宿命，而是無法超越的客觀條件。”

孫少安與田潤葉之間的愛就是如此，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

當少安知道自己愛着的姑娘，也愛着自己，這種幸福感曾一度讓他落淚，可是冰冷的現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他與她之間有着難以跨越的鴻溝。

或許隻有經曆過生活的磨砺，才能理解少安的膽怯與選擇。對于一個在生存溫飽線上掙紮的男人來說，愛這件事情太過奢侈，活着，以及如何讓一家老小都能好好活着，才是首要任務。況且，他的自卑、自尊以及實際條件，都已明确地告訴他，他沒有資格選擇自己所愛，他更不忍心讓潤葉跟着自己受苦，讓一家人因為他的選擇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即便再不甘，為了潤葉，為了自己的家人，為了自己，他隻有放手這一條路。

國營飯店的那次相聚，田福堂的背後設計使絆，掏不出一分錢彩禮，無一不在驗證着，他的選擇。縱使他有心為愛勇敢，他也無力反抗明晃晃的現實。他與潤葉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可以為愛不顧一切，他們都有在意的人，他們也都無法做到隻顧自己。

正因此，潤葉與少安即便再愛，也終究抵不過現實，注定無法在一起。

田潤葉與李向前的結合，是一個被迫的選擇。

田潤葉從一開始就看不上李向前，在她眼中，李向前是個“浮淺，粗糙，長得又不帥，在外面吃喝得肥肥胖胖，已經不像個青年人的樣子了”的人。

有孫少安這個參照物在，潤葉當然不會對李向前傾心。

不過，她還是嫁給了李向前。

一來，孫少安與秀蓮的結合，徹底讓她對少安死了心，斷了念想。對潤葉來說，除了孫少安，其他人都是将就，既然如此，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二來，二媽的撮合與建議本來并沒有動搖潤葉的心，但是二媽的父親徐國強，處于私心的一番權衡利弊，梳理利害關系的勸導，讓她不得不答應了這門親事。

潤葉是善良的，她感激二爸田福軍一家對她多年來的照顧與支持，無論是上學，還是工作。所以當徐國強将她的婚事與田福軍的仕途挂上鈎之後，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抱着犧牲自己幸福來報答成全二爸的想法，違心的做了決定。

她沒什麼資本和勇氣斬釘截鐵地抗拒縣上兩戶赫赫有名的人家——而其中的一家又是她的親戚和恩人。

潤葉就這樣帶着遺憾與不甘，穿上了嫁衣。

沒有人問過她愛不愛李向前，或許在他人看來，愛與不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的條件以及對方愛她。就連向來明事理的田福軍，知道李向前追求田潤葉時，也曾奇怪潤葉為何不答應，田福軍與他人一樣，認為潤葉已經是高攀了：

“按說，潤葉是個農民家的娃娃，能攀這門親事就很不容易了。不要說人家登雲一家人主動提這事，就是人家不主動，自家也應該主動一些嘛。”

說愛很容易，但是遵從内心而選，将愛進行到底，卻需要面臨很多問題。對于潤葉的婚姻選擇，路遙在原著中曾有過這樣總結：“從古至今，人世間有多少這樣的陰差陽錯！這類生活悲劇的演出，不能簡單地歸結為一個人的命運，而常常是當時社會的各種矛盾所造成的。”

當我們理解了少安拒絕潤葉的苦時，也就能理解潤葉接受李向前的難。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相似的，有太多人或事影響着他們的選擇，愛情囿于其中，無法沖破重重屏障，是悲劇，亦是愛情的一種常态。

畢竟，愛情從來不是生活的全部，愛很重要，但生活中重要的又不隻有愛情。愛情之所以總站在生活的對立面，不是因為它們本就水火不容，而是因為生活是由身邊的人以及周圍環境構成的，愛情則是個人的情感，人與人之間存在差異，環境對人存在束縛，以至于人的情感選擇必将受到生活的影響。

田潤葉如此，我們每個人也都如此。

田潤葉是不幸的，李向前更是不幸的。

從新婚之夜開始，潤葉就拒絕李向前的觸碰，甚至連正常的溝通說話也很少。她毫不掩飾自己對李向前的抵觸與厭惡，她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歸罪于這個名義上的丈夫。

為了躲避李向前，潤葉搬到學校宿舍一個人住，後來又托關系将工作調離了原西縣，恨不得再也不要看見李向前，但是她依舊沒有勇氣離婚，開啟新的生活，所以隻能得過且過的将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盡可能的忘記自己的處境以及已婚的身份。

潤葉的疏離與抵觸，讓本來滿心歡喜的李向前瞬間跌入谷底，他以為自己終于夢想成真，殊不知所謂的夢，隻是一個人一廂情願的幻想。痛苦的李向前絞盡腦汁也沒有獲取潤葉的認可，一次醉酒，情緒失控的李向前甚至想要用強，因為潤葉的抵抗最終不了了之，而他也再沒有臉待在潤葉跟前了。

兩個人在這段婚姻中，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形同陌路。

不過，李向前依舊沒有放棄對愛的追逐，他期待有一天潤葉可以看到自己，回心轉意。

但在田潤葉的心中，李向前所有的好以及對自己家人的照顧，都是别有用心，對于眼前這個不愛的丈夫，她沒有任何憐憫與同情。李向前越是付出，越會引起她更深的反感：

“一個女人如果不喜歡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有人說，李向前是咎由自取，對此我無法反駁，他錯就錯在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可是這又真的能算是一種錯嗎？

愛這件事，有時真的很難分清對錯，愛一個人沒錯，不愛一個人也沒錯，錯的是什麼？或許是不該強行将這兩個人捆在一起。這讓我想起了一句話，世間最大的幸運，就是你愛的人，恰好也愛着你，并且你們可以在一起。

在我以為潤葉與李向前的婚姻終将走向破裂的時候，一場意外讓這段看似沒有希望的婚姻，有了轉機。

李向前因為婚姻的不幸酒後開車被迫截肢，而撿回條命的他終于等到了潤葉的回心轉意，潤葉看到殘廢的李向前，内心生出了憐惜、酸楚、内疚以及責任，這些情感驅使着她接受了李向前，也接受了她一直抵抗的這段婚姻，收獲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可能有人認為這是潤葉對生活的妥協，但我更覺得這是潤葉的成熟，一種隻有經曆痛苦、磨難之後的人格上的成熟。即便這種結果并不是一些人所期待的，但是就像原著中寫的一樣：

“命運總是不如人願。但往往是在無數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艱難中，才使人成熟起來，堅強起來；雖然這些東西在實際感受中給人帶來的并不都是歡樂。”

潤葉這一次的選擇是自願的，而她在嘗試接受李向前的過程中，也慢慢體驗了另一種愛情，一種建立在生活堅實的基礎上的愛，看似不那麼美好，但是更在真實。

對于潤葉與李向前的這個結局，我是欣慰且充滿祝福的。

畢竟我們不能完全用理想化的标準，來衡量他人對于愛與婚姻的選擇和态度，這就有點像跟小孩子比腕力，跟大人比精力，永遠都是我們有理，可是不論生活，還是婚姻愛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能做的隻有尊重與祝福。

路遙對于潤葉這個人物情感經曆的描寫，也讓我們看到了愛情的多樣面，愛而不得、癡情不悔、愛與被愛的選擇以及紮根于生活的婚姻之中的愛，無論哪一種，都是愛情的常态，認清這一點或許有助于我們更好的認識與理解愛這一永恒的議題。

卿心君悅，一位情感觀察者，Ta說書評人、影評人。用文字溫暖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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