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組數據很有意思:1978年高考,當年610萬人報考,錄取40.2萬人,錄取率6.6%。之後這個數據多年一直維持在個位,直到1998年,錄取率也沒有突破40%。
但是大家穩得起,不焦慮。
有一個現象很沒有意思:從1999年開始,錄取率過半,直到2021年達到驚人的92.89%,隻要參加高考,理論上都有大學可上。但焦慮如影随形,一路伴随着過度競争,破壞着包括親子、師生和同學與同學間的所有關系。
大家穩不起了。
同一條賽道,同一種制度,隻是時間不同,大學越來越多,錄取率越來越高,我們,壓力卻越來越大。它提醒我們不得不去想一個問題:大學,到底是多好還是少好?到底是多了還是少了?
隻是時間不同,隻是穩不起了?
幾十年前,冰心說,如果這世上都是一張臉,我必不願見所有人。
幾十年後的大學,何嘗不是呢?
那沉淪于底層邏輯中的人,還能不繼續沉淪?該怎麼理解和自我救贖?緻力于創新大學的人,也許更有切身感觸和體會。
因此我們想到了他,今天《複元訪談》的人物:王勝。
人物簡介:王勝,緻極學院執行院長及聯合發起人,上海佰特教育創始人及理事長,上海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戰略研究院院長,江蘇省新教育基金會理事,荷蘭國際兒童儲蓄基金會中國區特别代表。
以下是對話實錄——
高考焦慮
更符合誰的利益?
複元夥伴:全國高校錄取人數比例從1999年破半(55.6%)以來,曆年呈持續上升态勢,至2021年達到驚人的92.89%!理論上隻要你參加了高考,就有大學可上。我們的大學越來越多,為什麼卻越來越卷?
王勝:從大學教育占總人口的比例而言,我們跟韓國、美國相比還是有差距的,這個意義上說大學數量還是不算多。從參加高考的人數與錄取人數的比例來看,大學已經不少了。多還是少,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你是不是各有特色?
有一種論調,大學越來越難考,競争越來越劇烈,因為報考的人數逐年遞增,考生更是連續四年破了千萬。當這種論調被全社會認可,就是卷的動力。但其實是一種誤解。
誤解在兩方面。一是事實上高考并沒有變得更難考競争更劇烈,二是生源并沒有絕對增加,哪怕是最近四年,因為它隻是統計口徑的變化。
高考難不難考,得看錄取比例。從1999年的55.6%,一路到2021年的92.89%,增長驚人的錄取比例最有說服力。而連續四年的考生人數過千萬,其實是統計口徑的不同造成的假象。
之前的情況是:1987年至2002年,報考人數一直在200—500萬之間上下浮動;2003年至2018年,報考人數一直維持在900萬上下。最近四年,報考人數連續破千萬,因此給家長們一個競争越來越殘酷和慘烈的假象。
為什麼說是假象?以這四年為例,上千萬的考生中,實際上增長的主要是中職考生及高職專升本的學生,而非傳統意義上的普通高考學生,據中國教育在線報道,很多省份參加普通高考的人數實際情況是下降的。
照理說,這種情況下,大家應該佛系才對,為什麼還這麼卷?
其實我覺得很好理解,統計口徑的變化無意中造成了競争劇烈的假象,假象必然帶來誤解,持續誤解帶來持續焦慮。
這種焦慮背後的複雜成因才是需要重視和注意的,即,如此簡單的假象為什麼全社會難以看破?教育的焦慮,裡面有沒有人為的因素?是焦慮更符合高考的利益還是高考焦慮更符合教育産業的利益?
這或許才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
如果大學都是一張臉
在惟一賽道的内卷就無意義
複元夥伴:目前全國有高校近3000所,大學已經夠多了,為什麼你們還要讓它再多一所、還要創辦緻極學院?上學,本質上目标是指向多元的成長,你怎麼理解通往大學之路的單一賽道問題?
王勝:這麼多大學的背景之下,為什麼還再增加一所大學?實際上涉及到我們對大學的理解。
我們創辦緻極學院的宗旨其實是跟大學的多少關系不大,因為我們想做一個比較獨特的大學,這個大學它是有它自己獨特的培養目标。
我們的育人目标,是把它定位在培養有中國根基和企業家精神的世界公民上,學生的方向,是具有中國根基和世界視野的未來企業家。
當然,未來孩子不一定要成為企業家,但他一定是具有中國根基和企業家精神的世界公民。
這樣的培養目标,這樣的定位,在國内的大學裡面,目前還是沒有的,是我們成立緻極學院的一個動力。
還有一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動機?跟創辦人有關。我們的創辦人是肖知興教授,他原來在中國商學院教書10年,後來又創辦了領教工坊,領教工坊是一個培養企業家領導力的教育機構。過去長時間他都是在培養企業家的領導力,對中國的企業家非常的熟悉,大家覺得企業家精神是我們國家特别像經濟複興、文化複興的一個重要的力量,重要的精神所在。
培養孩子的企業家精神,并且基于中國根基和全球視野,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肖知興教授與有愛心的企業家們一起成立了緻極學院,所以才會有剛才我說的培養目标。因為他們自身大多是企業家出身,所以有這樣的一個情結和動力來做這個事情,是基于這麼一個産業的背景。因此在國内我們獨樹一幟。
比方說在美國,有一所大學叫巴布森商學院,也是以培養創業家精神和企業家為目标的。有人把我們稱為是中國的巴布森商學院。但是我們跟它的不同之處在于,并不是直接去培養企業家,我們培養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世界公民。也就是說,孩子以後不一定隻做企業,也可以做研究員,也可以做教師,也可以做工程師,做什麼都行,但是他有企業家精神。
複元夥伴:溫鐵軍曾經說過對大學的印象,大量的學了金融的人,能當個銀行櫃員。我們大量的學商學的,能在超市當個收銀員。他想表達一個意思,我們有無數的大學,其實隻有一所。
王勝:從這個角度講大學還是不夠,這是一方面,數量上不夠,另一方面是特色上,質量上,各校的特色上不突出,不能都去辦個雷同的大學,大家都一樣,這不行,不然幾千所大學就相當于一所了,所以我覺得在特色上有待增強增加。
複元夥伴:據說你們招生很有特點,幾乎不看高考成績。但問題是,不看高考成績,你看什麼?
王勝:如果我們也用分數線來錄取,實際上某種程度也讓學生又進入内卷的一個行列之中。所以我們招生學生的時候,高考成績僅是作為一個參考,甚至沒有高考成績也可以。我們還是看學生的綜合素養,綜合能力,他的内驅力,學習能力,他的溝通能力,看這些東西來決定要不要招生這個學生。因為避開了高考這條線,就不用那麼卷。
複元夥伴:但是你不看高考成績怎麼看得出他的内驅力,那可是很複雜的事情。
王勝:要綜合面試的,通過面試,結構性訪談,多輪訪談的方式來全方面的了解,比較而言,招收學生比較複雜一點。
話說回來,高考招生為什麼在全國範圍選擇現在的這種模式做?這是一個相對公平相對便宜的一種方法,是一種權宜之計。
如果都像我們這樣,你考完試了,不根據成績來的話,每年幾百萬上千萬人,每個人都搞個面試,不得了,社會成本特别大。
對我們這樣一個很小的學校來講,我們采用面試、結構性訪談的形式,是比較貴的招生形式。原因是因為我們招收的人少,一屆也就招幾十個學生,所以這個做起來就不難,如果是幾百個,就很麻煩了。
所以我們今年就招50個學生,加起來就50個,算是微型大學。
回到上面的話題,我怎麼理解多元成長與單一賽道的問題,也就是家長為什麼總會焦慮、且越來越焦慮的問題。
雖然說大學的數量比20年前多了很多,但是現在的家長比20年前更焦慮,因為現在這個社會比20年前對于學生的綜合素養的要求、對于文憑的要求在提高。以前大學生少,社會要求不高但需求旺盛,供不應求,隻要你上了大學,無論什麼大學,都有單位接收你。
現在社會對人才的要求提高,整體上來講,上大學已不是人們關注的重點,人們關注的重點是上什麼樣的大學?才能保證在就業上的核心競争力,你未來人生的機才更多,才會更有出路。
在大的社會需求之下,競争就更加的激烈,因為名校的數量就那麼一點。從優質資源集中度上說,不光是大學,從小學、初中、高中就開始了,因為優質資源相對是集中在極少數好的小學、初中、高中裡面,大學更甚。這就是選拔式的考試和錄取帶來的系統性問題。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面增加數量,另一方面就是每個大學要自己的特色。最重要的是,我們高考的問題本質上還是大學錄取方式的問題,它是用單一的分數的方式來選拔,看起來比較公平,實際上太過簡單粗暴,錄取方式來實際上是不公平的,實際上就是造成了單一的手段,造成了大家隻有這一個方法來競争,單一的競争方法就造成了大家的内卷,多元評價很難實現。所以我們還是呼籲未來高校的錄取考生的方法多元一點,除了高考成績之外,增加面試,增加其他的方式,做一些多元的錄取方式。
因為錄取多元的話,從指揮棒效應講,它前端的教育也得多元才行。它自然就催生了教育的改變,教育變革看起來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好像單動哪裡都不行。但如果先動高考錄取方式,顯然比動其他環節更有效。
錄取方式不改變,高考模式不改變,大家還是得卷,沒辦法,必須卷。
因為我們體量非常小,整體上對大的教育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我們作為一種小小的創新嘗試,我們能給大家做個小小的試點,來告訴你用這種方式其實也可以培養人才的,可以給社會一個啟示。
複元夥伴:你們這種方式能複制嗎?也就是有沒有複制意義?
王勝:複制肯定是可以的,但是它的成本比較高,我們隻是有特色的微型大學,它的創辦成本,它的運作成本相對而言,比那種一個年級一收就幾千人規模的大學來講,我們的成本要高得多,因為我們的師生比現在是1:2,一般大學是是無法想象的。
做我們這種大學,創辦者你真的是要抱着非營利目的,我們的大學,所有創辦者都捐了錢,大家是不求回報的,首先這個事情就是複制的第一大難關。
學習和成長
任何時候開始在哪裡都可以
複元夥伴:非得上所謂的大學嗎,即使四分之一的人為此付出抑郁等慘重代價?
王勝:我的看法是,不一定。不光是抑郁症一個事情,還有很多的心理問題,我們每個家長要問自己,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這個東西是不是值得?如果不值得是不是還回得去?
它牽涉到我們的公共教育政策,落到每個家庭的時候,它是個體問題,但實際上是個公共問題。它是兩個層面,從政策層面講,它客觀上是造成了慘重的結果。
從家庭層面講,作為家長,你要不要讓孩子冒着被摧殘的風險去參加這麼殘酷的競争?家長應該持什麼樣的心态?我當然覺得相比于上大學而言,身心健康更重要。
雖然大家會說,你現在不上大學,找工作就很困難,找工作困難,今後進入社會生活質量就沒有保障,生活質量沒保障就沒有幸福。
但這是一個概念的偷換。因為找工作是未來的事,而健康是現在的事。不管你出于多麼正确的理由,未來是一步一步進行下去的。一旦健康沒了,下一步馬上就進行不下去了,所謂的美好未來自然不存在了,你考慮未來還有意義嗎?
思考未來,一定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就是先有現在,就是先有健康。你看有的家長将小孩都逼上絕路了,逼進醫院了,隻要稍微好轉,家長又把他弄到學校裡面去,很快病情又反複,最後将活路生生走成了死路,意識在一個死循環裡,出不來。
這樣的家長少嗎?其實不少。
所以說對這個問題,我的态度很簡單,相比于身心健康,成績也好,上不上大學也好,都是次要問題。
當然我們希望最好是身心又健康,同時你成績還可以,那是最好的狀态。但是一定沒必要冒着重度抑郁的風險去追求大學這條路。而且上大學其實有很多種方法,也不是說隻有高考這一個方法,學習不一定非得去大學校園裡。
如果你實在真覺得考試重要,将來你用成人高考也好,自學考試也好都可以,你不一定非要拿命去拼。同時,上大學也不一定非要考到北大清華或者985、211,學習怎麼樣,最重要的是内驅力,持續的主動學習的興趣和能力。
賽道單一的痛苦
重要還不是賽道窄,是沒選擇的勇氣
複元夥伴:從小學開始,十幾年被裹挾前行的洪流中,注定有10%左右名列末尾的人無路可走,還有越來越多因抑郁等心理問題的人休學無法繼續這個遊戲,你對他們有什麼中肯的建議?
王勝:如果從創新教育角度講,家長一定要知道,雖然我們這些創新教育也在摸索中,尤其是初高中,但至少我們給家長們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也就是說你的孩子如果不适應應試教育,不适應中高考的模式,到創新教育去試一試,讓孩子多一種選擇。放下重負,采用另外一種方式。在中考高的分數面前,我覺得還是孩子的健康更重要,給他多一個選向。
比如我們學院去年招的第一屆學生裡面就有一些這樣的不适應高考模式的學生,現在發展的都很好,很多去國外了,都很健康。所以家長一定要給孩子多一種可能性,哪怕一種。不必在單一的獨木橋上,一條路走到黑,不參加高考不進那個賽道,不是說人生就完了,不要這麼簡單地對待生命。
可以走其他的路,雖然不意味着其他路就好走,其他路可能成本要貴一些,花的時間要多一些,繞路一些,但是你孩子隻要是健康的,就比什麼都強。
我跟大家說小學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學這一條線,不一定要在某個規定的時間去走完,任何一個節點,如果孩子不适應了,都可以休學。國外的間隔年就是這個意思。
你可以間隔一下,讓他重新再找一下自己的方向,看他到底什麼時候進賽道合适,或者說看還有沒有第二條賽道可以轉一下。
高考肯定是比較重要的一條路,但它不是唯一的路。
家長一定要放松,家長不放松,把孩子憋壞了憋死了之後沒有用,沒有意義。一定要明白,人和人不同,要因人而異。有的孩子他能适應高考,有的他不适應。如果你孩子适應高考體制的,你就按照高考方式走,沒關系。如果他不适應,你不要勉強他去做這個事情。
我也是家長,我們這些家長都是經曆了一個應試教育過程的毒打的,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知道家長他有時候也沒有更多的選擇,甚至是沒有選擇,也沒辦法。實際上現在創新學校也不多,再加上他們也沒有渠道知道,還有比如說自己的眼界,自己的經濟實力,自己的意識,決定了他沒有多少選擇,家長也挺可憐。
我理解家長的難處,但這些不是可以搞垮孩子的理由。
轉載自“青少年生命複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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