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4年,大唐正是物阜民安的天寶盛世。遠在浙江的鏡湖,卻依舊波瀾不驚地蕩漾着一汪春水。
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策杖徐行。他從長安遠道而歸,斑白的雙鬓浸滿了汗水,但回到故鄉的喜悅已經沖淡了舟車勞頓的疲憊。
遇到一群玩耍的小孩子,他停下了腳步。彎下腰,用一口正宗的吳語向他們打聽故地。
孩子們哪裡認識這個突然出現的老者,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嬉笑着問他從哪裡來。
這個老人,正是自稱“四明狂客”的賀知章。
可是狂人遇到這種尴尬情況,也隻能苦笑着作詩: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家鄉的孩童不認識他,但是千裡之外的長安城,卻依然傳說着這個狂人的轶事。
在位常清狂
有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青年時代的賀知章,就“性曠夷,善談說”,狂人之态初顯。
而狂人竟然還是個學霸。三十六歲這年,他順利通過了科舉考試,從此步入仕途。
作為浙江省有史可稽的第一個狀元,賀知章可以說是開了包郵區狀元的先河。
可是在中央,大家基本上都是科舉出身的學霸。身在官場,情商顯然就比智商重要太多了。
最開始的賀知章,對官場風雲看得很開。他完全不在意升官發财,做一介學官做得樂不可支。
可是他的姑表兄、宰相陸象先看不下去了。
這位表兄一直都很看好賀知章,他跟别人誇獎說:
“賀知章風流倜傥會說話,我要是一天見不到他,心裡都會生出鄙吝之氣。”
在陸象先的幫助下,賀知章去了太常寺,才算是正是開始仕途生涯。
憑借才華,賀知章很快嶄露頭角。可是比起欣賞,他招來的更多是酸溜溜的嫉妒。
一口吳地方言是賀知章的标志,也是同僚嘲弄他的把柄。一群朝臣在背後說賀知章“南金複生中土”,意思是賀知章就算是南方的金子,也是來到了中原才得以發光。
這些議論傳到賀知章耳朵裡,他莞爾一笑,寫下一首《答朝士》回應:
鈒镂銀盤盛蛤蜊,鏡湖莼菜亂如絲。
鄉曲近來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吳兒。
吳地的蛤蜊、莼菜,你們中原人也覺得好吃,但是你們不會介意這些東西來自南方。
所以啊,英雄不問出處,是金子到哪裡都發光,幹嘛在意我是南方人呢。
而面對上司的打壓,賀知章也給出了高情商的滿分答卷。
廣東人張九齡做宰相時,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看不慣賀知章,一直沒給他升官。
後來張九齡被罷相,怕賀知章伺機報複,去道歉說:“我之前事情繁多,一直沒給您升官,我深以為憾。”
賀知章立刻說:“我沒少蒙您照顧。”
張九齡感到納悶,追問道:“我什麼時候照顧您了?”
賀知章笑道:“以前您在朝中,沒人敢罵我是南方佬。但是現在您罷相,朝中就隻有我一個南方人了,又要聽到有人看不起南方人了。”
一番話,說得張九齡大為慚愧。
多年之後,杜甫回憶起有性格更有情商的賀知章,寫詩說:
賀公雅吳語,在位常清狂。
賀知章處廟堂之高,有自己一套風趣幽默又不失放逸的處事方式。
但更重要的是,他收放自如,知道如何用最合适的方式,解決自己的困境。
狂歌兼詠詩
狂人的标配就是痛飲酒,賀知章也不例外。
說起賀知章最著名的酒友,非李白莫屬。
天寶元年,李白帶着自己的詩作來到了長安,想要在此闖出一片天下。他剛一來到,就遇到了賀知章。
彼時,李白隻是一介布衣之士,而賀知章已經是德高望重又身居要職的太子賓客。
但是一見到豐神俊朗的李白,賀知章的直覺就告訴他:眼前這個可不是一般人。
李白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蜀道難》給賀知章看:
噫籲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賀知章酣暢淋漓地讀完全詩,激動得不住點頭:“你不是一般人啊,莫不是谪仙人下凡!”
結識了谪仙人,自然要慶祝一番。賀知章熱情地拉着李白去喝酒,結果剛在酒肆坐下,他就尴尬地發現——走得匆忙,沒帶現金。
誰知,賀知章沒有被擾了興緻,而是毫不猶豫地解下腰間顯示官品的金龜,換了幾壺溫酒和李白暢飲。
于是,這對年紀差了四十二歲的酒友,在長安城的酒肆裡推杯換盞,盡興而歸。
之後,賀知章還把李白舉薦給了唐玄宗。
這次會面,對于李白來說意義非凡。以至于多年之後賀知章故去,李白數次情真意切地懷念:
“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餘,呼餘為‘谪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
後來杜甫追憶長安城這些著名“飲者”,寫了一首《飲中八仙歌》,金龜換酒的李、賀也在列。而賀知章由于年齡和資曆,被杜甫排在了第一位: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而同屬于“飲中八仙”的張旭,也是賀知章的酒友。
張旭也是個狂人,他寫得一手好草書,被稱為“草聖”。
但是他常常醉後作書,甚至會摘下帽子用頭發蘸墨汁寫下驚世之作。即使在王公大臣面前,他也絲毫不會收斂。
也因此,張旭也被成為“張颠”。
一樣喜歡喝酒、喜歡寫草書的賀知章常常和張旭痛飲,然後揮毫潑墨。
至于把書法寫在哪裡,也完全看這兩位的心情。有的時候是在牆壁上,有的時候是在屏風上。
興之所至,落筆為紙。
而賀知章的草書,也是字如其人。
詩人溫庭筠評價說:
“知章草書,筆力遒健,風尚高遠。”
那些年,長安城的酒肆裡,常有一位老者呼朋引伴,大醉而歸。
他留下的書法,被店家和百姓奉為至寶;
他留下的事迹,回蕩在天子腳下的每一個角落。
聊發少年狂
賀知章八十六歲這一年,生了一場大病。他雖然得以死裡逃生,但是越發感到神情恍惚,想告老還鄉。
于是,他向唐玄宗請辭。
唐玄宗雖然舍不得,但還是準許了這位老臣。
為了表達自己對賀知章的眷念,唐玄宗特意把賀知章家門口的一角鑒湖賜給了他。
賀知章離開長安城那天,唐玄宗在東門設宴,賀知章的學生、太子李亨和百官一起寫詩為他送行。
可以說,賀知章享受了唐代最高規格的歡送會。
時任翰林供奉的李白也赫然在列,他依然記得與賀知章初識的那一天。生性曠達的他,也寫詩送這個狂人回鄉:
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為官五十載,才華橫溢卻不争不搶,情商過人又樂觀狂放的賀知章,不知道給大唐引薦了多少賢才,又在朝堂留下了多少美談。
而現在,是狂人退場的時候了。
這五十年在賀知章身上留下了痕迹,可是他的口音和性格,卻沒有絲毫改變。
同樣沒有變化的,還有賀知章的家鄉的鏡湖:
離别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出走半生的賀知章,歸來仍是少年。
回家之後他仿佛返老還童,又成了那個善于談笑的疏狂少年。他最廣為傳頌的《詠柳》,就是寫于這個時期。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縧。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誰能想到,春風如剪這樣童趣十足的比喻,竟然出自一個八十六歲的老人之口!
也是在這一年,賀知章的人生走到了終點。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唐朝,賀知章是當之無愧的長壽詩人。
而更讓人稱奇的是,他的一生出奇安穩順遂,可以說幸福指數爆表。
作為詩人,他有詩名傳世;
作為書法家,他的草書飽受贊譽;
作為朝臣,他也深得皇帝信賴和倚仗。
那些和他交往過的人,也幾乎都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他雖然自稱“四明狂客”,但是他的狂伴随着高情商,所以并不會冒犯别人。
于是,賀知章留下的,隻是清狂的鮮明底色和待人接物的溫和方式,以及“聊發少年狂”的老頑童姿态。
人活于世,我們都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自在而又幸福。
而賀知章這個“雙商高的狂人”,則堪稱典範。
他狂得襟懷坦蕩、不拘小節,不讓瑣事萦懷。
他又極具情商,能夠以風趣的方式回應一切刁難,用達觀的笑談面對一切不順。
這是賀知章的處事哲學,也是他留給我們的智慧準則。
願我們都能不違本性,又與人為善,活出幸福又不失狂放的人生。
與朋友們共勉。
作者 | 靈均,重度的中二病,小信的傳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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