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宏宇
有些老話、俗話、說法,傳得多了、久了,人們就也都不加琢磨地姑且信了;又因為很多情況下自己并無相關經曆,“姑且”就很容易漸漸變成“笃信”。
姑且信了甚至“笃信”,說起來,并沒什麼問題;但如果要引用,特别是還帶着類似引申、教誨之類意圖的引用,就得稍琢磨琢磨——前人和我們一樣,不是完人,不可能100%正确;前人傳下來的話、說法,或許也有缺漏。有些缺漏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打緊,但有些若是不稍加“闆正”,而一味呆闆地傳承下去,難免鬧笑話。比如:手無縛雞之力……
(一)“手無縛雞之力”更想表達的是某種“境界”
“手無縛雞之力”這話,多見于對舊式(含古代)知識分子(讀書人)“無能”的形容。絕大多數看到、知道的,會想當然理解成這樣的意思:讀書人“百無一用”,連“縛雞”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是“縛雞”而不拿别的什麼來比方?何謂“縛雞”?
照筆者理解,所謂“縛雞”,大概可以指向三種動作:
其一,将雞的雙腿綁縛在一起以使其無法正常活動。
其二,将雞的雙翅束于掌握之中并将其提起懸空;稍有常識就會知道,這通常是宰殺前的預備動作。
其三,即“二”的“固定”,就是有人将雞手縛雙翅懸空提起,讓另外的人保持這種狀态地“接手”——我把這雞“縛”住了,你來擎好,勿令其逃脫。
上述三種動作,不管哪種,放在今天,如果不是行家裡手,恐怕都并非輕而易舉;能不能辦成,跟力氣大小,似乎沒有直接關系。當然,力氣如果太小,比如孩童,或許可除外;可縱然力氣大,若不掌握必要的技巧,想要完成,也并不容易。城市長大的人,從小到大沒見過活着的雞,就是舉重運動員,想要“成功”地“縛雞”,怕也會很難。
這道理,咱們懂,古人其實也懂。比“縛雞”更能形容所需氣力弱小的動作、事務、說法,可謂比比皆是——手不能提籃、肩不勝鬥米、上難舉鋤下難懷幼(掄不起鋤把子,抱不起幼小的子女)……總而言之是“夠弱”啦。
似乎隻有“夠弱”,才算真正的讀書人。
這種病态的“行為藝術”,不知禍害了多少讀書人。他們和他們的“先生”似乎都忘了“子馭二石弓,然不以力聞”(孔夫子能拉得開“二石”的硬弓,但人們熟知他卻并不是因為他力氣很大)的舊話,好像隻要“夠弱”,就說明讀書是有多麼勤奮而顧不上别的,就說明是多麼的清苦而又……而又什麼?對了!是——清高!清、高!
這就大概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語更盛行于其他形容力氣弱小之詞的緣故——清高!手不能提籃、肩不勝鬥米、上難舉鋤下難懷幼,等等等等,都隻能表現“夠弱”,但似乎表達不出清高。而“手無縛雞之力”則不同了。
首先,是“雞”——雞,是最“基礎”的家禽,很顯然,涉及“農事”。
再就是“縛”、“縛雞”,縛雞,如前述,意味着宰殺,一般來講,宰殺之後,緊接着就是“庖廚”。
兩下結合起來看,不“縛雞”,不會“縛雞”,就是“不涉農事”加“仁慈”和“遠庖廚”!這麼一理解,是否就有了“我讀書人不谙農事,仁心君子一枚”的“凡爾賽”味道了呢?
(二)無知者無畏的吞金自盡
說到吞金自盡,可能沒有“手無縛雞之力”那麼耳熟能詳,但肯定也有大把人知道。大把人裡,腦子裡最“典型”的“案例”,會不會是《紅樓夢》裡尤二姐吞金自盡的情節?
《紅樓夢》裡講,尤二姐不堪屈辱又不知如何抗争,最後“認命”地自我了斷,采取的辦法是吞食了手上的金戒指,吞下後就正裝平靜地躺下(俗稱“躺平”),翌日被發現安然如睡去般“仙逝”了……不可能!不可能啊!那整段情節,隻是作者及孜孜流傳者們的一廂情願——想讓柔弱的尤二姐死得“靜好”些,順便還撩撥出一點點跟“金”相關的寓意。筆者敢保證,如果他們,作者和後來孜孜流傳者們都沒說謊,那麼他們集體都是缺乏常識的!
有些缺乏常識的人,把“吞金”和“汞中毒”等同理解,說“吞金”死亡是“重金屬中毒”。這是完全錯誤的!
所謂“中毒”,通指攝入的異物(毒物)與體内機制發生緻命化學反應。汞,作為液态重金屬,由于其分子結構和化學屬性,進入人體後會“污染”血液,導緻重要髒器(主要是肝髒)代謝嚴重異常及至衰竭。而黃金并不能“達成”類似“成效”。
黃金,是自然界中密度較高(不是最高)的金屬,同時也是化學屬性極其穩定的金屬;也正因為其超穩定的化學屬性,呈現“千年不變”的狀況,才會被用作“基礎貨币”至今。
吞食黃金,如果能緻人死亡的話,其機理,嚴格來講,并非“中毒”,而更主要甚至僅僅是由于“重”——異乎尋常的超級密度(每立方厘米約重19克),機體内部難以承受,随着吞食的動作,重重的黃金會以比食物快得多的速度滑過食道、墜入胃囊,如果體積較大或者不規則,在這個過程中,食道和贲門會被劃傷,引起内出血,墜入胃囊後,又疾速滑墜向幽門,導緻胃囊或幽門穿孔,引起比較劇烈的内出血……
注意,到這一步,吞金者已經被巨大的痛楚吞噬,就算沒有不能自持的血液倒流(吐血),也不大可能“安然”!
更何況,黃金滑墜過程中,胃囊會因受到驟然的強烈刺激而應激地分泌出大量胃酸。胃酸是強鹽酸,如果大量随内出血“反溢”(上湧),會瞬間極大程度對所經之處産生嚴重銷蝕反應,食道、口腔,甚至口腔以外(唇齒、面頰),都會嚴重燒傷,其程度,可能緻命!再要不是“反溢”而是大量異常分泌的胃酸從穿孔處溢至腹腔,則會是更嚴重也更可能緻命的内髒燒傷,那會疼到打滾撞牆的!
想吞下黃金“靜好”地“躺平”如睡去般“仙逝”,完全胡扯!
當然,上述吞金緻死的前提,是所吞下的黃金“夠分量”,尤二姐指間一枚小小戒指能否“達成”,似還有可商榷——戒指肯定是環狀物,要“夠分量”,尤二姐的小嗓子眼兒能否一舉吞下,也可以是個問号。所以說,新的文學創作,如果涉及“吞金自盡”之類的情節,設計的時候,還是得些微多想想。
(三)古代“飲者”酒量未必就有多大
李白鬥酒詩百篇、惟有飲者留其名、武二郎十八碗過景陽岡……太多太多詩句、傳說,都在講古時“飲者”是有多能喝,讓咱們今人,特别是其中酒量一般般者,慚愧。
記得有年輕“酒友”曾在酒至半酣時發過這樣的感慨——古人真能喝,到咱這兒全退化了。當時,筆者就對已然喝下近八兩二鍋頭(四百毫升、五十六度)的他說:古人沒你能喝。
之所以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古時“飲者”喝的“酒”,跟今天的二鍋頭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要淡得多!即:古代的酒,酒精含量遠低于今天的烈性酒。
這種區别,是釀酒技術所決定的。在曲糟工藝尚不完備且基本談不到“蒸餾”技術的古代,所謂的“酒”,大概可以理解成很類似今天的“醪糟”。精細點兒,規格高點兒,也許會細心過濾以使呈近乎透明的清亮;或許還會稍稍“土法蒸餾”一下下,但目的不是為“提純”而更是為了能夠較長期儲存。一般般的酒,包括鄉村野店售賣“好酒”,大抵也就是“篩”得比較“細”的“米酒”。如果處理得不夠巧妙,這種“篩”出來的酒,還會稍顯黏稠,故而通常都會勾兌一些水,以至“清亮”,便是俗稱的“水酒”。
陸遊一首詩裡講“莫笑農家臘酒渾”,很生動地講出了“農家”的“臘酒”(過年喝的酒)有點兒“渾”。“渾”在其中的,便是“糟”、糟渣。陸遊那時候已然是南宋了,比武二郎過景陽岡晚了百十多年,比李白“鬥酒”那時候就更晚了。
很多古代詩歌、故事,都講出過這樣的意思:喝幾碗水酒解渴。這話足以說明古代的酒“水分”很大。今天您換二鍋頭試試,就算是“低度”的(三十八度、四十五度),喝起來可會有“解渴”功效?隻會越喝越渴!
李白或再早的曹植之流基本是喝“過濾後醪糟”的情形先放一邊兒,說說武二郎那十八碗酒——充其量,能起到“解渴”作用的那種酒,酒精含量也就堪比今天一般的黃酒。其實還夠不上——今天的黃酒,在近古(元明以來),通常被稱“老酒”,屬醇厚之品。
退一萬步,就當武二郎揀了大便宜,喝到了類似今天黃酒那麼個純度的酒,十八碗,又會是什麼概念呢?宋朝的“粗碗”,通常是陶質,燒造工藝簡單,多為“闊口細足”的“直邊”造型,相比今天常用的同樣口徑和深度的“弧邊”碗,容積小很多。不算“豪飲”時傾倒溢出的部分,那樣的十八碗,就算滿打滿灌進去,對于按小說形容身高超過一米九體重怎麼也得有一百公斤、二十多歲正值壯年的武松而言,真的不算什麼。
宋朝的“粗碗”,通常是陶質,燒造工藝簡單,多為“闊口細足”的“直邊”造型,相比今天常用的同樣口徑和深度的“弧邊”碗,容積小很多。不算“豪飲”時傾倒溢出的部分,那樣的十八碗,就算滿打滿灌進去,對于按小說形容身高超過一米九體重怎麼也得有一百公斤、二十多歲正值壯年的武松而言,真的不算什麼。
所以說,古代“飲者”,未必酒量就有多大;古代的酒,遠不如今天的烈性酒“有勁頭”,倒是在很多時期價格相當昂貴。所以說,那些傳說中的“飲者”,真正标榜的,未必是酒量,更可能是“财富象征”(比如曹植)或者是有多麼好意思花别人的錢(比如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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