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洪流中，每個人都是一粒塵埃。

無論對的，錯的，還是混沌不清的，最終都歸于生活本身的煙酒糖茶，酸甜苦辣。

而生活本來就是悲哀的，假如你對此抱有期待。

這裡隐藏一個前提，就是生活本來是無所謂悲哀或者不悲哀，隻不過是在人們對生活賦予了某種期許之後，生活再也不能是其生活本身。

就像人的命運，在你放棄思考生命的意義的時候，是否才是最接近生命真谛的時候？

這聽起來是詭辯，卻是對無解之題最直接的回應。

灑脫的時候，可以說生命中每個路過的人都是風景；失意的時候，也可以是每一個風景都讓你無法呼吸。更多的人，終其一生都想抓住一些東西，可卻像西北曠野的風和西南濃厚的霧，用力抓是抓不住的。

該走的人總會走，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圖：《三峽好人》

一、是否一切有天注定

在電影《天注定》中，煤礦工人韓三明和姜文飾演的大海打了一次招呼，這是《天注定》和《三峽好人》的第一次聯動，紐帶就是這個老實木讷的男人——韓三明。（他有很多身份，命懸一線的煤礦工人、供姐姐讀書的弟弟、拐賣婦女的買家、尋找“媳婦”的“丈夫”等等，這種人物設定和劇情走向在2022年的當下當然有了更深層的社會意義，但電影本身并無明顯的價值判斷，如此這般，也是現實一種）。

圖：《天注定》

韓三明的出現，似乎預示着故事并不簡單，不同電影之間的劇情callback已經呼之欲出。

圖：《天注定》

在随後的劇情中，工友問三明火車票買好了沒有？三明答買好了。工友問去哪兒？三明答接媳婦。

圖：《天注定》

普通的煤礦、普通的人、普通的三兩句對話，看起來似乎隻是姜武飾演的大海暴風雨般激烈反抗前的普通甯靜，背後卻隐藏着劫後餘生的驚心動魄。更老邁同時卻更鮮活的三明在事故頻發的煤礦中生存了下來，接下來他将再次踏上尋妻之路，去接回他的媳婦，實際上是”贖回”，或者說“買回”他的媳婦。

圖：《天注定》（在《天注定》本身裡不同章節之中的人物也都在各種情境之中交彙）

輪船行駛在三峽的江面上，再次踏上尋妻之路的三明顯得從容了很多，一切都似乎有了盼頭，一切都似乎會有完滿的結局。他卻不知道他的女兒将會面臨着什麼樣的境遇。而電影結尾中晉劇《玉堂春》中的一句“你可知罪？”是在诘問三明的女兒小玉，還是在诘問小玉的人生之始——三明買賣婦女呢？

圖：《天注定》

二、故事開始的站台

2000年的《站台》，趙濤、崔明亮都是年輕的樣子，穿着喇叭褲，跳着迪斯科，演繹着的年輕的迷茫的故事，隻有設定中十幾歲的三明，早早的衰老了。

圖：《站台》

家庭的貧窮似乎是一切故事的開始，人是很殘酷的，尤其是在善惡的兩相對比之中，《站台》中通過三明母親之口呈現了三明遇到的境遇，三明的母親因為沒錢決定讓三明的姐姐辍學，三明因為沒錢人又老實木讷娶不到媳婦，但是三明的母親認為讓三明娶一個殘疾老婆又于心不忍。那出口在哪裡呢，出口就是讓另外一個家庭的苦難了結他們自己的問題。這裡錢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這決定了接下來三明将立下一條命500元的生死狀，開始了第一次的煤窯苦錢生涯，換取每月十塊錢的工資資助他的姐姐考大學，這也決定了娶不到媳婦的三明将會第一次買下來他的“媳婦”。

圖：《站台》

圖：《站台》

圖：《站台》

三明是一個混沌的好人，也是一個無知的壞人。他能用自己的命來支撐自己一大家人的生活，支撐他的姐姐考上大學再也不回來這西北的曠野，他也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買回一個女人，陪他生活在這西北的曠野。即使他對她很好，即使他将為她再一次把腦袋别在礦燈旁，即便他将用整個人生贖罪。一個人憑什麼要為自己的一己之私改變别人的命運呢？一個人的命運為什麼不能自己主宰呢？一個人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嗎？賈樟柯的答案是不能，這也為《三峽好人》裡的三明的第一次尋妻路埋下伏筆。

三、好人不好，壞人很壞，以及最後的三峽

我和三峽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是在南京。以前大學時候，金審小街遍布各種各樣的川菜館，巴蜀川菜館、三峽川菜館、四川酒家、重慶飯店（名字記不準了）……三峽移民也才剛剛在江浦生根發芽，他們和我們一同慢慢适應江南濕熱的氣候。現在小街不在，青春也不再。

小街

第一次來到奉節的三明，顯然并不适應外面陌生的環境和西南濕熱的氣候。生活的沉重和妻子女兒的離散，讓他好像對生活沒有了希望，你很少看到他有别的表情，甚至在遇到搶劫詐騙時，也是毫無感知的無動于衷，行屍走肉般的尋找，隻有拆樓時流滿汗水的遒健肌肉能告訴人們他還活着。

圖：《三峽好人》

彼時的三峽正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時代的洪流沖垮每一個人賴以生存的古老環境，奉節縣城裡到處都是拆掉的樓，到處都是離散的人，迷失的人在洪流裡迷失了，相逢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相逢。尋人之路看起來更加困難。好在三明媳婦留下的地址讓這一切并不是無迹可尋，終于三明找到了妻子的“家”，但這個“家”裡卻沒有自己的妻子，從大舅哥口中妻子是跟人跑船去了宜昌。尋妻之路再生波折，而逼仄昏暗的環境，和大舅哥粗莽的家庭結構又似乎在隐喻着更多的東西。

圖：《三峽好人》

三明替萍水相逢的小馬收完屍之後，再次踏上了尋妻之路。幸運的是，這次他見到了妻子本人。

圖：《三峽好人》

不幸的是，妻子已經被大舅哥賣給了老船主抵債，女兒也南下廣州打工了（《天注定》中小玉在廣州打工呼應此處）。諷刺的是被拐賣的婦女努力回到了自己的家，卻免不了被親人再次販賣的命運。而第一任買主也不得不攢錢從第二任買主手中再将她買回來。所有的人都又選擇，除了這個女人。圖中第二任買主和第一任買主坐在一起，談起了第三筆買賣。

圖：《三峽好人》

相逢的人相逢了，卻不得不再次分開。再次分開的人分開了，卻不知道會不會再次相逢。故事結尾，韓三明獨自踏上了歸鄉路。他自言會再次找一個下煤窯的工作，攢一筆錢，贖回自己的媳婦。

圖：《三峽好人》

至此全劇終了。韓三明從《站台》裡下煤窯賺錢買媳婦，然後《三峽好人》中第一次找媳婦，再然後到《天注定》中再次下煤窯賺錢第二次贖媳婦，他們的女兒小玉也從《三峽好人》中南下廣州打工到《天注定》中在湖北殺掉猥亵她的人，再然後到《天注定》中的結尾小玉回到韓三明打工的煤礦工作結束。三部電影講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故事的開始是三明對命運的掙紮，故事的結束是小玉對命運的放逐。在時間的長河裡，每個人對命運都無能為力，隻能如小玉一般，在遇到困境時如矯健的動物一般，靈光乍現。

圖：《三峽好人》

重新回到開始，我認為這裡并不是這裡不是買主和貨物達成了最終和解。而是在對抗生活的過程中，能有人和你相互取暖，盡管下一刻大廈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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