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澤
2月24日,經過近五年的考古發掘,淄博市臨淄區齊都鎮小徐村西的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日前被基本認定為稷下學宮遺址。
(圖中紅色箭頭所指小紅色方塊區域,即為稷下學宮所在地)
(稷下學宮排狀屋基)
齊國稷下學宮在中國文化發展史上十分重要。春秋末期到戰國時期,伴随着社會的大動蕩、大變革,出現了中國曆史上第一次思想大解放、學術大繁榮的黃金時代,各種學流派雨後春筍般地應運而生,而形成了“百家争鳴”的蔚為大觀。而戰國時代齊都臨淄的稷下學宮就是當時諸子荟萃、百家争鳴的主要園地和學術交流、文化傳播中心。郭沫若在《十批判書》中所說:“周秦諸子的盛況是在這兒形成了一個最高峰的”“這稷下學的設置,在中國文化史上實在是有劃時代的意義。”
稷下學宮始建于田齊桓公田午(公元前374年至公元前357年在位)時期,因其近齊國都城臨淄西邊的稷門而得名,它基本與田齊政權相始終,随着秦滅齊統一中國而消亡,曆時大約150年左右。
(稷下學宮和小城關系圖)
稷下學宮在曆史上名氣很大,位于“齊國都城臨淄的稷門”這個沒有疑問,但“稷門”的位置卻長期不能确定。臨淄區委區政府2016年9月編寫的《臨淄稷下學宮簡史》中,關于稷門的位置有四種說法:第一種,稷門是齊故城大城兩座西門北邊的那座,在今齊都鎮邵家圈村東;第二種,稷門是齊故城小城西門,位于系水河源頭、申池之南,在今齊都鎮小徐村西北;第三種,稷門是齊故城小城兩座南門西邊的那座,正對臨淄南部的稷山,在今齊都鎮安合莊西南;第四種,稷門春秋時原在齊故城大城西南,戰國時建小城,此門沒有了,但留下“稷下”這個地名,位于今天的齊國曆史博物館以西。
從目前公開的信息來看,稷下學宮位置采用的是“第二種”說法,即位于臨淄區齊都鎮小徐村西的齊故城小城西門外的建築基址群被确認為是稷下學宮遺址。
稷下學宮位置的基本确認,離不開一場論證會。2021年8月,來自全國各地的衆多資深專家來到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臨淄工作站,參加齊故城重要考古發現座談會,就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展開專家論證。會上,專家們展開了激烈讨論。
山東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任相宏參加了論證會,他從考古學的角度,對稷下學宮的位置進行了論證,基本認同“齊都鎮小徐村西”為稷下學宮遺址。
考古都是先确定年代,再确定性質。任相宏認為,确認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為稷下學宮,從建築形狀和體量上比較符合。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為成排成組宮殿式建築,至少有4排,很規範,年代差不多,有圍牆,牆外是護城河,整體顯得相對獨立,不在大城,也不在小城,這群建築的東牆是小城的西牆,實際又是小城的一部分,小城連接着大城,像一個甕城,共同組成整個齊國故城。能看出來,當初這群建築是和小城、大城一起規劃建設的,城牆不能和大城、小城比,但都在護城河内,共同擁有一個護城河。
當然,這群建築也有一些疑點。從夯土地基、出土陶器等判斷,在這群建築之前,此地有過其他文化遺存,具體是什麼,不明确;這群建築之後,此地又有新用途,在建築基址群西部普遍出土鑄币遺存,有“造币廠”遺迹,發現齊刀币範殘塊2500餘塊,為近年來全國先秦錢範出土數量之最,面範文字均為“齊大刀”,還發現少量“益化”範母和錢範以及大量的硫渣、澆包、鼓風嘴、冶鑄沙等遺物。據此可判定此建築基址群廢棄後被用作鑄錢作坊。
這就是說,稷門這個地方有過“三期”文化遺存,怎麼解釋?任相宏認為,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作為“二期”,此前“一期”和此後“三期”有什麼用途并不影響“二期”是稷下學宮的“可能。如果用“一期末”作為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的“上限”,“三期始”作為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的“下限”來“卡位”,正好是田齊稷下時間段的話,反而能夠判定“二期”建築基本就是稷下學宮。
任相宏從2000年就來此地考察,後來又來過幾次,“一期”文化遺存的遺物上鑲嵌着貝殼,很不一般,判定時間是春秋末期或再晚一點;三期從出土的齊國刀币等判斷,屬于戰國晚期,但晚到什麼時候,不好說,但可以确定進不了漢代。從“上限”和“下限”來看,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建設并使用于戰國田齊時期,基本沒有問題。唯一的遺憾,是因為造币廠的出現,“下限”年代不是很足,這就想到田齊末期逐漸走向衰落,稷下學宮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和小城是一起修建的,任相宏在小城10工地的宮殿建築遺址,發現了火燒遺址,經判斷确認,不是正常火災,任相宏聯想到戰國時期的“樂毅伐齊”事件,因為“樂毅伐齊”有火燒齊都宮廟宗室的記載。
史載,燕昭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84年),拜樂毅為上将軍,聯合秦、韓、趙、魏四國共同伐齊(戰争開始後楚也加入聯軍)。激戰于濟西,大敗齊軍。樂毅率燕軍乘勝攻克齊72城,直入都城臨淄。并燒齊都宮廟宗室,掠珍寶巨财一空,盡歸燕國。
如果以“樂毅伐齊”的公元前284年為小城10号工地的宮殿建築被焚燒的時間,以此解釋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的變化,那麼此地“三期”的造币廠倒是可以講得通。樂毅伐齊之後,齊國僅剩莒、即墨仍在堅守,樂毅圍城,三年不下;昭王死後,剛剛即位的燕惠王中了齊将田單的反間計,撤掉樂毅,由騎劫掌軍攻城;久攻不下,卻中田單的火牛陣,身死軍敗。齊國趁勢收複所有失地。樂毅伐齊之功盡失。
齊國複國之後,齊襄王複國還都,恢複和延續了稷下學宮,但風光不再。公元前265年,齊襄王去世,他的兒子田建繼位,史稱齊王建,齊王建懦弱無能,國勢漸衰,稷下學宮失去生氣,很多稷下先生被秦國收買,或入秦或“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種推測是,建築基址群西部正是在田齊複國之後成為“造币廠”。
任相宏根據“上下限年代”,傾向認為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為稷下學宮。而且用“排除法”,也基本可以确認這一點,比如東邊是護城河,東邊不可能;北邊是系水,也不可能;以前有人以為是在小城南邊,但齊故城是坐北朝南,學宮不可能建在中軸線附近;西邊是小城,沒有發現相似的建築痕迹。
與會的不少專家持有相似的看法。山東考古研究院院長孫波解釋“三期”文化遺存的變遷:田齊複國雖然又恢複了稷下學宮,但很可能使用不久難以為繼,就另作他用。同時這處建築後來可以用作鑄币作坊,就證明屬于齊王,與稷下學宮的屬性也是一緻的。另,從方位上來看,該建築基址群位于小城西門南側,北上南下,與稷下之下正合。
中國學術研究所教授、山東大學曆史文化學院博士生導師江林昌認為:“稷下先生”是異姓異族異國人,其議政地點不可能同在國人議政的外朝,而應該在外朝之外。這次考古發現的疑似“稷下學宮”的位置,在内城城牆外面的西南角。這個位置既在城外,又與城内南側的外朝相近,還有西城門連通,是比較合理的。綜上,初步同意小城西門外南面的建築基址群應與“稷下學宮”相關。
山東考古學會名譽理事長、二級研究員王永波認為,從位置、布局和規模等方面觀察,該組建築基址不可能是官署、私家建築,更不可能是軍營。因為官署和私家建築不可能依附城牆而建于城外的這個位置,軍營建築的規格不應如此奢華,位置也不合适。總之,該組建築基址隻能是稷下學宮,是稷下先生、學者講學的地方,或兼有“館驿”——即往來學子臨時居住的功能。
山東博物館館長鄭同修認為:“齊故城小城西門建築基址群的發現十分重要,夯土建築基址排列整齊,特别是又發現了院牆,具備了學宮的基本布局要求。而且層位關系清晰,年代較為明确,與文獻記載中的稷下學宮正相契合,我認為其屬于稷下學宮的問題不大。”
會上,也有學者建議進一步論證。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白雲翔表示: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根據其空間位置、形制和布局并結合有關的文獻記載分析,應該是稷下學宮遺址,這個我在《臨淄齊故城考古研究劄記》中有系統論述,但證據還不夠充分,需要針對存在的疑點進一步展開田野工作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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