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啟事。
十年前,發生了一場“失蹤”事件。
吉林電視台記者戚小光曆時五年,拍下了一部叫《女子宿舍》的紀錄片,豆瓣9.6,760人評分。
但這760人,其實并沒有看過片。
2010年,戚小光在網上放出過預告片:
兩個女人哭着抱在一起,互相訴苦、彼此慰藉;一對被抛棄的母子,孩子跪在地上對跟前的人說:“管管我吧。”一個女人在鏡頭前自述,“自己要挺住”.......
但很快被撤,再也沒有下文。
最接近它原貌的,是鳳凰衛視《走讀大中華》的一期節目《女子宿舍實錄》。
僅有35分鐘。
簡單的走訪和對話,讓沉重的苦難露出了冰山一角。
01
吉林,長春,某勞務市場附近。
黑漆漆的胡同裡,分布着20多家“女子宿舍”,住宿一晚隻需2、3元。
這麼便宜的旅店,到底是誰在住,又是怎麼經營的呢?
在經營最久的一間女子宿舍裡。
鏡頭記錄下了這些情景——20多人擠在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裡,床褥像是從來沒有洗過,蟑螂臭蟲也随處可見。
記者問了其中一位婦女,家在哪裡,或是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對方覺得這個問題顯然太過荒唐:“哪有家?有家誰在這啊,熱坑頭不好嗎?”
她說,“一想到這事眼淚就來了。”
隻見她一邊啃着水果,一邊笑起來。
住在裡面的,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女人,這是她們唯一可以安身的避難所。
方淑珍今年58歲了,在這裡一住就是8年。
記者的采訪中,她經常說的一句話是:
“現在沒有眼淚了,不像早些年那眼淚嘩嘩的,都哭幹了。”
她每天的夥食是一塊錢的花卷、鹹菜,有時再花一塊錢買點豆腐腦,補充補充“營養”。
年輕時候的方淑珍很漂亮,不到20歲時就嫁給了同村大他13歲的男人。
但丈夫吃喝嫖賭,拳腳相加。
直到她48歲那年,丈夫把她攆了出來。
待在農村48年,從未來過城市的她,“那時候經常迷路”。
為了生存,她做過很多工作。
剛開始是跟着工程隊做倒水灰,但兩年後,體力跟不上了,工隊嫌棄她老了,也不要她了。
後來就是在托老所照顧幾十個老人,端屎端尿,做别人不願意做的事,老人們都很喜歡她。
王淑芹,也是年輕時早早地嫁給了一個家暴的男人。
她這樣形容,當時丈夫抓住她的辮子,往地下一摁,就是一頓打。
現在她的脖子左右搖動的時候,就會嘎嘣一聲。
王淑芹在34歲時和這個丈夫離婚了,兩個兒子都留給了前夫。
36歲時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結婚1年生了一個孩子後,丈夫卻跟她離婚了。
王淑芹後來回到娘家,找了一間臨時蓋的房子,和兒子相依為命。
種地,帶孩子,都是她一個人。
由于無暇看管,兒子扒倒了燒水壺,燙得身子疼,每天都痛得哇哇叫。
但是她又沒錢上醫院給孩子買藥。
有人就給她出了主意:把孩子抱到菜市場,讓一人給一塊錢,給孩子傷口上糊上點藥。
到了7歲時,兒子就已經會自己做飯,帶到田間來和媽媽一起吃。小學沒讀完,就到城裡打零工了。
因為貧窮,因為遭到家庭的抛棄,這群悲苦的女人把女子宿舍當成了家。
2元,是她們僅能支付的價格。
02
女子宿舍的老闆娘名叫孫世清。
外号孫二娘。
手機充電要交5毛,洗臉的自來水要控制水流,大家說她掉進了錢眼裡。
但孫二娘說,她們是打工的,自己是給她們打工的。
20個人,每人2元,一天也就40元。
這裡沒有服務員,她一個人打點這裡,搞衛生刷廁所。
一天24小時也擠在這裡的小床鋪上,和這裡的住客一樣同住同吃。
孫二娘在鏡頭前笑着說:
“大家都一回事,都是打工的。”
與其說這是她的營生,倒不如說是“家”一樣的存在。
孫二娘這家公寓從她48歲一直開到58歲,一開就是10年。
她也和這裡的女人一樣,有着辛酸的過往。
年輕時,丈夫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她選擇了離婚。
就在這裡的勞務市場,她靠擺攤賣香煙,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
當時在擺攤賣煙的她,遇到了很多有困難、單身的女人。
于是她就開始尋思開一家店:
“她們還能陪我唠嗑,我還能照顧她們,那多好。”
雖然在宿舍裡事事摳門。
但這裡的住客依然喜歡她。
孫二娘看到宿舍裡的姐妹找不到工作,或者就這樣躺着時就急了。
這裡人脈比較廣的她,就經常帶着姐妹們出去發發小廣告,幫她們賺點吃飯的錢。
但是有人沒錢看病向大家借錢時,孫二娘又是最大方的。
“不管咋的,咱們得活下去。”
孫二娘是女子宿舍裡最讓人羨慕的人了。
起碼她有個家。
辛苦拉扯大的兒子有工作,結了婚,夫妻倆住在一室一廳的房子裡,平時對她還很孝順。
孫二娘的兒媳,最初也是女子宿舍的住客。
她說:
這麼說,人窮吧是好事
因為啥呢,她會過日子
每一個住女子宿舍的人都有自己的苦,但她們選擇來這裡,多少都還有一點對生活的希望。
哪怕在僅有的一個床位裡,還會挂着幾個氣球,或是貼上幾張海報。
她們相互之間也會傾訴自己的不幸,盡管也幫不了彼此什麼,但說出來心裡總會舒服很多。
哪怕沒有了家,哪怕人生支離破碎。
女子宿舍裡的人,仍在努力抓住僅有的一點溫暖和圓滿。
03
每天的生存,對于女子宿舍的住客來說已經是極限。
至于出路,她們不敢多想。
宿舍裡有一個老奶奶,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平時靠撿廢品交房租。
她一直說不清自己的家在哪裡,但是又很想自己的女兒。
背後有什麼故事,誰都不知道。
《中國青年報》裡,還寫過一個又老又病的老人。
當她坐在勞務廣場上等着派活時,突然就歪下去,死了。
中年女性或許還可以靠着自己的勞動力,或是靠“嫁人”的方式獲得一個家。
但上了年紀的老人,幾乎沒有出路。
她們是這個社會的淪落人,有的人停泊至此相互慰藉,有的人隻能像候鳥一樣匆匆而過。
老闆娘看得很清楚,這個宿舍的絕大部分女人是沒有出路的,她們被親人抛棄、無房無地、年老色衰、沒有技能、沒有社會保障,有的出現精神問題,她們僅剩的是,日漸稀薄的力氣。
她早就想好了這些走不出去的老女人最後的路:給救助站打電話,給110打電話。
這些失去娘家支持,被丈夫抛棄,又不被子女贍養的女人。
在社會中,像一根根孤立無援的稻草。
但即使無以依靠了。
她們仍然還有要背負的東西。
方淑珍的大兒子生活困難,小兒子重病在身,還欠了10萬元的債務。
因為小兒子病發,她回去幫忙幹農活,但卻被兒媳嫌棄,趕出家門。
回到了女子宿舍後,她因為心情郁悶幾個月沒去工作,生活更加窘迫。
一次大兒子來找她,她知道,能夠讓兒子大老遠跑來的,不是想要看望母親,還是為了錢,為媳婦看病。
方淑珍說自己沒有錢了,但還是掏出了100元“巨款”。
王淑芹與前夫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在監察局上班,一個是局裡的幹部。
她說,兩個兒子掏錢幫幫自己,也就是一頓飯的事。
但兩個兒子幾乎從來沒有過表示。
因為長期在水田地幹活,被農藥浸泡,兩個手掌受潮,常年發紅。
在一連一個人擦了6層樓的玻璃後,她的手疼痛難忍,無法繼續工作。
隻能找兒子打電話借點錢上醫院買點藥,但兩個兒子還是互相推脫。
“我說我要死了
後來就讓他開車給老二捎的錢
完了老二也沒給打
沒打又是好幾天
我這手實在是疼啊 疼得不行了”
當被問到,這個節目将會在電視上播出,不擔心兩個兒子被大家知道他們是這樣的嗎?
王淑芹說:
“他生氣就生氣,随他便,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的小兒子,現在在飯店幹廚師,一個月工資一千多塊錢。
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他不忍心看母親繼續住在女子宿舍,給母親租了一間房,房租每月300塊錢。
王淑芹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她向記者介紹自己的新“家”——一個人住一間房,有空間放自己的東西,有電視機和電飯煲。
她對生活仍有期盼。
王淑芹現在想找個老伴,想要有自己一個真正的家。
曾在《中國青年報》報道和紀錄片預告片中出現的一對母女,張豔秒和王芳。
她們曾經一起住在女子宿舍裡。
張豔秒曾經在宿舍裡,像個“祥林嫂”一樣,逢人就哭訴自己的悲慘過往:
離婚、被打、亡夫、子女不孝順……
對于自己的一生,她有一個比喻,聽起來生動又讓人悲哀——“像腌漬的爛白菜”一樣。
當年的王芳17歲,少女一般的年紀,勞務市場的香饽饽,也有很多男人瘋狂一般追求她。
那時候的她,總覺得自己和媽媽、和女子宿舍裡的女人都不一樣,“知道嗎,我跟媽媽是兩種人,我們走的是兩種路,她屬于那個宿舍,我不是!”
女子宿舍裡的人,都找到自己想要的歸宿了嗎?
今天還會有什麼樣的人,繼續走進2元、5元、10元的宿舍?
和《女子宿舍》一同失蹤的。
是廣袤而又無名的,野草一樣自生自滅的人生。
十年之後。
我們仍然難以直視她們。
她們的苦難、頑強與善良,讓人沒法不滿面羞愧。
就像導演說的,《女子宿舍》是讓你發現——“喔!那多像我的母親、姐妹、外婆、姨媽。”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小津安4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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