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人謂叔向曰：“子離于罪，其為不知(zhì)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遊哉，聊以卒歲。知(zhì)也。”

1、宣子：指範宣子； 2、羊舌虎：即叔虎，叔向異母弟，栾盈同黨； 3、離：通“罹”，遭遇； 4、知：通“智”，聰明； 5、與：同……相比； 6、卒歲：度過歲月。

[譯文]栾盈逃奔楚國，範宣子殺了羊舌虎，軟禁了叔向。有人對叔向說：“你遭受這樣的罪，未免不夠明智吧？”叔向說：“同那些死了的和逃跑的相比，又怎麼樣呢？《詩經》上說：‘難得清閑和逸脫啊，就這樣了此一生吧！’這才是明智。”

樂(yuè)王鲋(fù)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jiù)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

1、樂王鲋：晉國大夫； 2、其人：指叔向身邊的人； 3、咎：責怪； 4、祁大夫：即祁奚，字黃羊。

[譯文]樂王鲋見到叔向說：“我去為您求情。”叔向沒有理會，樂王鲋離開時，不拜謝。叔向身邊的人都埋怨叔向。叔向說：“隻有祁大夫才能救我。”

室老聞之，曰：“樂王鲋言于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1、室老：古時卿大夫家中有家臣，室老是家臣之長。

[譯文]他的家臣聽到這話，就說：“樂王鲋在君主面前說的話，沒有不采納的。請求赦免您，您不理會。祁大夫無法辦到的事，您卻說必須由他做。為什麼呢？”

叔向曰：“樂王鲋，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内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xìng)，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1、從：曲意順從；2、外舉、内舉：祁奚告老，推薦有私仇的解狐接替中軍尉；解狐死後祁奚又推薦自己的兒子祁任擔任； 3、覺：正直。引自《詩經▪大雅▪抑》； 4、四國：指天下； 5、夫子：尊稱，指祁奚。

[譯文]叔向說：“樂王鲋是個曲意順從君主的人，怎麼能行？祁大夫舉薦外人不遺棄有仇的人，舉薦熟人不舍棄親人，他難道會棄我于不顧嗎？《詩》說：“有正直的德行，天下人都會順從’。祁大夫正是這樣正直的人啊！”

晉侯問叔向之罪于樂王鲋。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驲(rì)而見宣子。

1、晉侯：晉平公，姬彪，晉悼公之子，前557年~公元前532年在位； 2、其：或許； 3、于是：當時； 4、老：告老隐退； 5、驲：古代驿站的馬車。

[譯文]晉侯向樂王鲋問起叔向的罪行，樂王鲋說：“不背棄他的親人，與栾盈同謀的事大概有吧！”當時祁奚已經告老還鄉了，聽到這事，趕緊坐上驿站的馬車來見範宣子。

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聖有谟(mó)勳，明征定保。夫謀而鮮(xiǎn)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将十世宥(yòu)之，以勸能者。

1、詩：引自《詩經-周頌-烈文》； 2、書：引自《尚書-胤征》； 3、 谟：謀略； 4、征：信； 5、宥：赦免； 6、勸：勸勉。

[譯文] 祁奚說：“《詩經》上說：‘給予我恩惠無邊的人，子孫後代永遠得到安定’，《尚書》說：‘聖賢有謀略和功勳，要信任他保全他。’謀劃而少有過失，給人許多教益而不知疲倦，叔向就有這樣的能力。叔向是國家的柱石，即使他十代的子孫犯了罪也應該寬宥，以此勉勵那些有能力的人。

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鲧殛(jí)而禹興。伊尹放大(tài)甲而相(xiàng)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

1、壹：一世，指叔向本人； 2、鲧：大禹的父親，因治水失敗被舜殺于羽山； 3、殛：誅殺； 4、伊尹：曾輔佐商湯滅夏桀； 5、大甲：商湯的嫡長孫，即位後因無道被伊尹放逐到桐宮； 6、管蔡：周公姬旦弟管叔、蔡叔，成王初即位，管、蔡二人曾助纣王之子武庚叛周，周公平亂殺管、蔡； 7、右：通“佑”，輔佐。

[譯文]現在叔向被牽連而不能免罪，從而丢棄國家棟梁，這不是糊塗嗎？鲧因治水失敗被舜誅殺而舜繼續任用他的兒子禹治水，在禹治水成功後禅位給禹；伊尹起初曾放逐太甲，後來又為相輔佐太甲，太甲始終沒有怨恨；管叔、蔡叔因為造反被殺，周公卻輔佐他們的侄子成王。您為什麼因為羊舌虎的緣故抛棄國家的柱石呢？

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yuè)，與之乘(shèng)，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cháo)。

1、說：通“悅”，喜悅； 2、乘：乘車； 3、公：指晉平公。

[譯文]您與人為善，誰還敢不竭力為國！多殺人又何必呢？”範宣子聽了很高興，便同他一起坐車去向晉平公進言赦免了叔向。祁奚不見叔向就回家，叔向也沒有将自己被赦免的事向祁奚，徑直上朝。

《祁奚請免叔向》全文：

栾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人謂叔向曰：“子離于罪，其為不知(zhì)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遊哉，聊以卒歲。知(zhì)也。”

樂(yuè)王鲋(fù)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jiù)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鲋言于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鲋，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内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xìng)，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于樂王鲋。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驲(rì)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聖有谟(mó)勳，明征定保。夫(fú)謀而鮮(xiǎn)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将十世宥(yòu)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鲧殛(jí)而禹興，伊尹放大(tài)甲而相(xiàng)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

宣子說(yuè)，與之乘(shèng)，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cháo)。

清 林雲銘《古文析義初編》評析：

羊舌虎以栾氏死，而叔囚以待罪，此生死關頭也，有樂王鲋代請而不聽，人鹹知其拒小人而俟君子，而不知其所以拒小人之意，蓋小人一飯之私，亦必責報。樂王鲋好貨者也，既知叔向之不當坐，便應言之于公，乃私來見而許其代請，意欲何為？…… 縱令鲋不取貨,以此為樹恩之地，将來亦不免失身阿附。何者，扶危之德不可背也。止是受恩在先，無可奈何處。左氏言祁奚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而朝。施受之間，彼此相忘如此，而謂樂王鲋其肯乎？讀此篇知古人之見，非後人所能識也。古人之事，亦非後人所能學也。

栾盈：栾黡之子，栾書之孫。谥懷，稱栾懷子，晉國下軍佐。晉平公六年，其母栾祁(範宣子之女，範鞅之姐，栾盈為範宣子外孫)與人私通，誣告栾盈作亂，栾盈為範宣子所逐，被迫奔楚。不久，又奔齊。平公八年(前550)，齊莊公借送滕妾的機會，把他及随從送進晉的曲沃(今山西聞喜東北)，曲沃原為栾氏的封邑。他率部族襲擊绛(今山西曲沃西南)失敗，還奔曲沃，旋被殺，栾氏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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