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女兒在連隊的日子
潘 玉 英
廣州老知青
結婚、生小孩,這是每個女人都要面對的事情,要忍受不同程度的壓力和痛苦,但每當看着自己的小孩一天天地長大,就會覺得無悔當初了。不知不覺女兒已經是20出頭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20多年前在農場邊帶孩子邊勞動的情景,卻還是記憶猶新。
1975年12月,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當時最低溫度是3攝氏度至5攝氏度。
我剛生下女兒不到一個月,我們最敬愛的總理逝世了!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啊!對于我來講,真是悲喜交織。由于當時生小孩後身體很虛弱,血壓低,血常規不正常,醫生開了病假單——休息3個月。3個月後,自己總覺得不能超假,一來,對其他知青影響不好;二來,小孩是自己要生的,多困難也要自己去面對,盡管身體還未完全調理好,我還是回到農場豐收隊。
就這樣,我抱着女兒,回到隊裡開始了我新的生活。我是割膠工,回來後自然還是割膠。記得第一天割膠,我就像往常那樣,起床洗刷完了,點起膠燈,背上膠籮,挑起一對膠桶就去割膠了。差不多要割完一個樹位時,突然間想起,忘記把女兒抱去托兒所。糟了!襁褓中的女兒被我遺忘在床上!
由于林段離隊尚有一段路,隻好一面急急忙忙割完剩下的膠樹,一面心裡惦挂着還在房間熟睡的女兒,希望她不要很快睡醒。就這樣心不在焉地把樹位割完,匆匆地磨好膠刀并把膠水收完,挑着兩桶滿滿的膠水,急急忙忙地趕回隊。在收膠站,把兩桶膠水一放,也顧不上過稱,就跑步沖回到房間。一開門,還好,見女兒還在熟睡,我不顧一切,就把她從床上抱起來,這時女兒才慢慢地睜開兩隻大眼。
唉,就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覺到做母親的壓力,心裡很亂,哭笑不得。
從這一次以後,隊裡的人都很關心我,主動地幫我抱小孩到托兒所,又主動地幫我抱女兒回來。我女兒很可愛,不容易哭,又愛笑,又機靈,隊裡的人都很疼她,連男知青都愛抱她,老工人就更不用說了,有什麼好吃的,一定會抱她去吃。這下子,我可好了,每次收工或割膠回來,不必急于到托兒所接小孩,可以把要做的事做了,才去接她。經常是我端着煮好的米糊在連隊到處去找女兒,有時真把我搞得團團轉,那時候,女兒在我手上隻有喂奶、洗澡和睡覺的時間。
那年頭,食物十分缺乏,大人吃得簡單,小孩也一樣,那時,要吃點肉,除了隊裡每月殺一頭豬外,就要到墟上買了。有時,碰巧隊裡下午放假,或者我那天割兩個樹位,下午不用開工,若趕上新市鎮趕墟期,我都會去趕墟。從豐收隊去新市鎮要走一個鐘頭的路。每次,我割膠回來總是匆匆地吃了飯,把女兒一背,就與其他人一起去趕集了。夏天就撐着傘,頂着烈日;冬天,用一條大毛巾把女兒一包,背着她就去趕路。
因擔心趕晚了買不到肉,走路總是急急忙忙的,好不容易擠進肉檔買了一元錢肉,趁着太陽還未下山,又趕路往回走。回到隊裡,把女兒一放,我整個人像散了架子似的,但想到女兒肚子餓着,未待緩過氣來就又忙着煮飯了。鍋裡的肉飄來陣陣的香味,多想拿一點嘗嘗,我也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吃肉了。但一想到孩子,就會很自然地産生一種責任感,應該給孩子吃最好的東西。看着小孩吃得津津有味,就會覺得比自己吃還有味。當然,我先生有時也托人從府城帶點鹹豬肉來,這時,我就可以嘗一點點。
剛出生的小孩在開始的幾個月裡是要吃米糊的,那時要自己親自去磨米粉,但一次又不能磨得太多,太多了放久會變酸、變壞的,隻能一次磨一點。雖然隻磨一點點,但也要花不少時間。每次,我在半夜起來割膠時,用水把米泡上,待割膠回來,倒掉水,把米攤開晾幹,吃過午飯就去磨米。
隊裡有一個大石磨,專門用來磨米粉的,磨米非得兩個人不可,一人推磨,一人放米。米不能一次放得太多,太多磨出來的米粉會很粗,要一點一點地放,才能磨出細細的米粉來。磨一斤米起碼要一個鐘頭,磨完了得放在太陽底下曬幹。下午收工回來得趕快收回來,免得太陽下山後,沾上霧水,米粉很快就會變酸不能吃了,吃過晚飯後就拿一個細孔的銅網篩子,把米粉慢慢地篩一通,把篩好的再攤開散散熱氣。如果那天陽光猛烈,米粉就可以裝起來密封,否則就得多曬一天。雖然每次為了磨那一點米粉而失去了中午的午睡時間,但幾位婦女在樹底下的陰涼處,一邊磨米一邊說着家常話,逗着小孩玩,也覺得是一種享受。
我丈夫當時已調到瓊山縣農場部工作,由于工作單位相隔太遠,故他很少回來探望我們,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去做,獨自去承擔。還未生小孩前,我是隊裡團支書兼副指導員,當時全農場就隻有我這個還未入黨的知青當副指導員。那時,我們隊的青年不多,才十幾個知青,他們都很自律,也算團結,不用我多費心的。
生了小孩後,我就根本顧不了那麼多,尤其是到場部開會,更不可能了。因此,我向隊領導申請辭去團支書和副指導員的工作。當時我的手腕關節發炎,痛得提水洗衣都要咬着牙,忍着疼痛。割膠用的是手腕力,割膠時更痛,為此經常要請假不去割膠,隊裡隻好派我去做林管工。
有一天,團部來了幾位幹部,一打聽,是來蹲點的。那時候場領導下隊蹲點,決不會平白無故下來,肯定是來抓典型的,這個典型不是好就是壞的。我想,隊裡又有什麼典型給場部抓呢?也不放在心上。沒料到,過了幾天後,在晚上開全隊大會時,他們卻把我擺出來批評了,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全隊的人都知道那是沖我而來的。當時我真的很氣憤,好想哭,無奈又無助,好不容易開完會,我默默地抱着女兒,走回房裡去。那一夜,我輾轉難眠,心時總不服氣,總想向他們作一番解釋。但冷靜下來想想,工作組的人是了解我的,場領導也了解我的,相信他們會“一分為二”地看問題。結果,我的想法是對的,工作組臨走時,特意對我說,他們這樣做,主要是恨鐵不成鋼,還說會幫我解決困難,我多謝了他們的好意,也覺得對不起他們,讓他們失望了。
後來過了不久,歐國沛書記就找我談了一次心,傳達了場部的意思,說場部根據我的實際情況,有意調我到場部中學去當音樂老師,征求我的意見,如果我同意,場部會馬上發調令。當時,不知為什麼我對這個消息反應麻木,腦子裡隻有一件事,就是不要離開豐收隊,我舍不得豐收隊。我婉拒了場領導的好意,其他人都替我可惜,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
在隊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例,就是結婚以後,隊裡會批幾條木料給你蓋小夥房。蓋一間小夥房并不簡單,得備料,割茅草,扶泥牆。那時,如果沒有江門知青兩兄弟(伍熾榮、伍炎朝)和多瓊、秀蓮等老工人的幫忙,我自己是不可能蓋得起一間小夥房的。單是割茅草,我們就利用了休息時間,頂着烈日趕着牛車到幾十裡外的地方割茅草;每天吃過晚飯,趁天還未黑,就挖樁洞,一點點地挖,洞挖好了,茅草也割夠了,就可以上梁豎樁了,接着就是上頂、扶泥牆。
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和老工人的幫助,我終于也擁有一間不錯的小夥房,日後就不用再蹲在房間外的走廊裡煮東西,就連洗澡也不用到連隊洗澡房輪候了。最有作用的就是可以養雞,那時為了能給小孩多增加一些營養,我托老工人到大路鎮墟去買六隻母雞回來養,下的蛋全都給女兒吃。其他的知青也愛到小夥房來煮東西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懷念那間小夥房,我更感激江門知青伍氏兩兄弟和尤江夫婦對我的幫助。
一次我們割完膠,匆匆地就往場部趕,走了兩個鐘頭的路,來到了場部每次召開全場大會的地方。因為是開追悼會,全體人員肅立,規定不能随意坐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兩隻腿已在發軟,好想能坐下來歇歇,但不行,這是一個很嚴肅的會場。這時,台上擴播着什麼已沒心思去聽了,一心隻想着快點結束,快點回去喂小孩。
可能差不多臨結束悼念儀式吧,隊領導讓我們幾位哺育孩子的婦女和幾位有病的職工先離開,離開會場不遠,我的兩腿就不斷地發抖發軟,走幾步就得停下來,我和江門知青歐麗兒一起走,她也是和我一樣腿發抖發軟,我倆就這樣相扶着,走走停停的,我心裡越急,就越是走不快,後來全隊的人都超越我們了,我們還是走走停停的。
天黑了,我們倆才拖着兩條疲乏的腿回到連隊。一走進隊裡,經過籃球場,從江門女青年的宿舍門口傳來一陣陣我女兒的笑聲和叽帆喳喳地說話聲。一聽到這熟悉聲音,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把女兒抱過來,坐下就喂奶給她吃,心想女兒一定餓壞了,可是這小家夥卻一點也不想吃。一問,原來那幾位江門女知青回隊後,看到她餓得直哭,就把自己從江門探親時買回來的餅幹給她吃了,我上前謝謝她們。
抱着女兒回到小夥房,一開門,看見桌子上有一份飯,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已幫我從食堂打飯回來了,這下子,眼淚禁不住流下來,我是不輕易流淚的,回來幾個月,多艱難我都沒流過一滴眼淚,但在那一刻,我實在忍不住了,因為隊裡的人對我太好了、試想,如果沒有好心人的幫忙,我那天的情況就糟透了。
1977年3月,我調到瓊山縣府城鎮,和我先生一起生活。從此,我又開始了人生另一種生活。離開豐收隊時,我真依依不舍,舍不得豐收的人,舍不得那條清清的小河,舍不得那幹幹淨淨的林段,更舍不得坐落在老膠林中的宿舍和我的小夥房,一切的一切,真有點依依不舍,依依不舍!
作者:潘玉英,廣州老知青
來源:一壁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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