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新聞的客觀性原則”,是傳媒學中,如基石般的重要概念。該原則呼籲記者盡量以全面、客觀、多方位的視角去報道事件,并将事實與觀點分開報道,不加入主觀的價值導向。
但也有人認為,人永遠是主觀動物,無法擺脫傾向性,且世上發生的事,總會帶有某種立場,所以不存在真正的客觀新聞。此外,僅将事實本身列舉出來,讀者就會自發性從中找到自己的觀點,并從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看出事件緣由;而記者的職責,就是列舉這些碎片化的事實,将它們拼成全圖。
2022年5月8日,丁真的工作室發了一張律師函,以“勿以惡小而為之!”開頭,譴責了最近網上泛濫的丁真表情包。
這些表情包大量出現在貼吧和各種社交平台,網友将丁真的照片與各種ACG文化相關場景PS在一起,并配上類似“義眼丁真,鑒定為假”的文案,形成千萬種變體。網友将這一系列表情包叫做“丁真宇宙”。
其眼鏡,來自龍珠的戰力檢測眼鏡
“義眼丁真”,是“一眼真”的變體,出自“看一眼就知道是真/假的”這種早就存在的網絡慣用回答。它先是變成“一眼真”,又變成了“一眼丁真”和“義眼丁真”,最後變成“義眼丁真,鑒定為假”等類似文案。
目前,丁真宇宙已經蔓延到各種領域,表情包逐漸抽象化、逐漸放飛自我。部分發表情包的人表示自己隻是為了找樂子,但部分人将丁真的照片P成了遺照,或是加上侮辱性元素,用表情包中的同音詞,去辱罵他人。
丁真工作室發律師函後,各大貼吧先是跟風發表“本吧不允許發布丁真表情包”的貼,且多為釣魚言論。而在短暫的沉浸後,丁真宇宙表情包卷土重來,繼續廣泛傳播,且部分用詞出格。
有人疑惑,問為什麼這類表情包會突然火了,為什麼在丁真出名一年半後,還有那麼多人對他如此不滿。
要弄清這問題,得從丁真成名的那天說起。
2020年11月11日,丁真因一則抖音短視頻走火。在該視頻中,四川甘孜州理塘縣的丁真出鏡,被許多人贊揚外貌出衆,成了社交網絡熱點。很多人表示自己願意為了他去理塘旅遊,因為ta們認為他身上有一種質樸的魅力:不加濾鏡,眼神純真。在營銷的影響下,人們稱他為甜野男孩、賽馬王子。
甘孜為藏族自治州,理塘縣則被稱為“世界最高城”,曾是四川發展最落後的國家級貧困縣。收獲熱度的丁真很快被選為理塘縣的旅遊大使,在出道時,丁真背後的推手為甘孜文旅局局長劉洪和丁真的老闆杜冬冬,其運營方聲稱自己不會以傳統網紅的方式去運營丁真,助他出道是為了推廣家鄉旅遊業。
來自杜冬采訪視頻
丁真出名的兩年前,楊超越因為業務水平較低,卻獲取大量熱度,引發了持久的争議。而在丁真出名前的3個月,央視記者王冰冰因為治愈的笑容、出色的能力和甜美長相爆火。
所以王冰冰時常被用來和丁真作對比
同期,中國互聯網男女性别對立問題日漸加劇。小鮮肉式審美在男性群體中愈發不受待見,且越來越多人抨擊非專業演員、歌手的偶像,靠唱歌演戲獲取流量。
出名後,丁真在微博發表了第一張照片,也就是丁真宇宙表情包的原素材。同時,他被國企破格錄取,據稱月薪為3500元。在一次采訪中,丁真的父母表示他隻讀過三年書,沒有完成小學教育,但他是一個家教很好、從不沾煙酒的孩子。
随後,一些人認為丁真的學曆不足以讓他加入國企,當時正值“考公吃香,公務員好相親”等話題火熱的日子,且離考研隻剩下最後一個月,許多本科生都處于沖刺狀态。所以開始出現對丁真學曆,和他靠外貌出名,被國企破格錄取的争議。
2020年12月,大量丁真熱搜霸占微博,其内容皆類似“丁真教說藏語我喜歡你”、“丁真同款耳環在家鄉走紅”等。此外,丁真的舅舅也上了熱搜,人們評價他像“瘋了的鄭伊健”。
由于熱搜轟炸,對丁真的不滿加劇,越來越多人抱怨丁真“德不配位”。
中國青年報發布一篇名為《“做題家”們的怨氣,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的文章,迅速登上各平台熱搜。文章認為雖然社會确實存在需要改進的不公平之處,但想靠讀書翻身的“做題家”們,不該遷怒于無辜的幸運兒丁真。
至此,“丁真與做題家”的節奏爆發。一批人表示支持丁真,認為他帶動了當地經濟,且形象正面,雖走運,但自身無過錯;另一批人,則認為丁真背後的商業推動方式,有悖于強調後天努力的社會價值體系;并且,他們不滿于自己先前的控訴,被簡單解讀成做題家們對丁真的嫉妒。
這些不滿于丁真熱度的人,從此開始仔細搜索丁真的黑料。并且,他們開始制作有關丁真的嘲諷表情包,創造出“比丁真還真”、“比丁真還純”等諷刺語。
同月,丁真接受采訪,在采訪中,丁真聲稱自己用賺的第一筆錢為爸媽買了洗衣機和電瓶車。該采訪被粉絲用來大規模宣傳,以展示丁真内心孝順、家境質樸。
搜索丁真黑料的人們,發現丁真在微博發的第一條消息,竟然是用iPhone12 Pro發的。這個發現被丁真的反對者們用來諷刺上述采訪。
時間邁進1月,大量丁真的“黑料”被陸續挖出。這一階段,出現了丁真豎中指的照片,還有照片顯示丁真穿耐克襪、用蘋果手機和戴金戒指。但争議最大的是一段視頻,其中,丁真以較為熟練的方式在抽電子煙。
對此,丁真背後的運營方聲稱丁真抽電子煙隻是因為小孩子不懂,好奇,且電子煙也不是煙;并以類似的邏輯回應了各種“人設崩塌”的質疑。這些回答引發巨量不滿,運營方緊急删掉回答改成新的回應,但反對丁真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多。
該事件後,出現了“電子煙假,尼古丁真”的諷刺語
與此同時,根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2020年的統計,2019年中國初中生的電子煙使用率為2.7%。每日,都有大量未成年人在網絡上肆意爆粗口。
為表達不滿,網絡上開始出現 “丁真”一名和“工具”一詞看起來很像的說法。
丁真吸煙一事,遭到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的央廣網批評。
2月份,丁真錄制首支單曲并拍攝MV,一些人認為歌曲曲調好聽,歌詞立意出色,和普通流行偶像氣質不同。另一些人認為丁真的聲音電音太重,疑為調音過了頭。
同月,丁真發布專輯。
3月,丁真營銷事件背後的推手劉洪在采訪中回答,如果(自己)做了網紅能宣傳甘孜,帶動當地經濟,那他也願意做網紅。在同期采訪中,劉洪還聲稱甘孜在爆火後需要找到持續性發展的道路,提高旅遊業的服務質量。
4月份,丁真參加聯合國演講,因為他普通話發音不标準,念稿生疏,且打嗝,遭到大量網友嘲笑。很多人将這段演講做成鬼畜視頻,把《侏羅紀公園》等素材,和其環保主題結合。
理塘為全國最後一批貧困縣,在扶貧工程開始前,長期處于缺水無電、人畜同住的狀态;且因為地理和氣候的原因(冰川和雪山),難以大規模發展農業和養殖業。直到04年為止,理塘都沒有一所高中。
2021年6月,丁真成立工作室,并再次發表單曲和配套MV。工作室的法人與投資人皆為丁真本人,屬個人獨資企業,行業為娛樂業。有人質疑此舉違背了最初甘孜文旅局局長劉洪的初衷,沒有像一開始說的那樣“不走傳統網紅路線,拒絕商演和綜藝”。
丁真的新歌在B站獲取大量播放,但最初的評論和彈幕多為嘲諷。
7月,丁真參與錄制芒果台綜藝《中餐廳》第五季,遭到質疑,工作室聲稱丁真将營業所得一共三萬多元,都捐給了家鄉。
B站出現海量丁真的鬼畜說唱視頻,最初由如今播放量超600萬的《Zood》起頭,多位UP主用丁真的音源,模仿經典饒舌曲做成鬼畜。後來,在B站和各大論壇,都出現了丁真主題的饒舌大賽,并有“中文說唱的盡頭是丁真”等說法。
同月,吳亦凡因為YP醜聞翻車。
8月份,微博開始整治飯圈和網紅文化。
丁真參與拍攝的脫貧紀錄片《無窮之路》上線,丁真入選甘孜州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傳承人推薦名單。
10月,在國慶黃金周,理塘的旅遊收入同比增長達到72.4%,文旅收入為1.52億元。而甘孜州在2021年接待的遊客超3500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為385億,即使有疫情影響,收入也達到了2016年的2.9倍。
丁真接了小米手機的推廣,卻在被雷軍轉發後,輿論翻車,雷軍删評。
2022年1月,甘孜文旅局局長劉洪親自上陣拍攝短視頻宣傳甘孜州旅遊。其在甘孜景點,身穿中國傳統/現代服裝制作的“時空變裝秀”得到了較廣傳播,但出圈程度無法和丁真相比。
2月,丁真在快手直播時脫口而出一句:“卧槽”,随後尴尬解釋說“不說髒話了”,該片段被截取下來,放到網上傳播。
3月,丁真的舅舅被曝出睡粉醜聞,據稱有女性為了接近丁真,和他的舅舅睡覺,該醜聞迅速登上熱搜。後來,越來越多人曝出有間接證據,但真假難辨的“内幕”:有許多人去理塘,隻是為了和當地的男性睡覺。
遊客收集的“丁真喝過的水”
這波曝光中,還有人稱,部分理塘的男性,為了睡到前來旅遊的遊客,想方設法與丁真扯上關系,與其合照,以便有借口接近喜歡丁真的女性,甚至到了“整個網紅村都在幹這種事”的地步。對此,當事人沒有回應這波曝光是否是傳言。
傳聞中旅遊群内的截圖
緊随其後,主播徒步阿龍(麗麗)發布了一則來到理塘旅遊的短視頻。視頻僅14秒,麗麗先高喊自己“來到世界最高城理塘!太美了,理塘。”随即看到廣告牌上的丁真,感歎:“哎呀這不丁真麼”,并将鏡頭挪開:“還是看看遠處的雪山吧,家人們。”
該視頻發布後,很快就被麗麗删除,卻在其他平台爆火,被稱為“理塘速通”。“理塘速通”在B站被做成各種版本的鬼畜,包括蝙蝠俠速通哥譚、斯大林速通柏林等。
同時在貼吧,嘲諷丁真的言論又變得多了起來。有人在剛發售的《艾爾登法環》中,将主角捏成丁真的形象,并在坐上王座,成為艾爾登法環後拍照。這波熱度催生了大批把丁真捏入各種遊戲的行為,熱度之下,一些人開始制作丁真的表情包。
其實早在丁真走火後不久,就有人做出了他的表情包,但随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些表情包都沒有成為熱潮,互相之間的關聯也不強。
“一眼丁真”這個詞的源頭更早
直到最近,有人将丁真發的第一條微博的照片,和龍珠的戰力檢測器PS到了一起,做出了本文開頭說的“義眼丁真”表情包原型。随後,大量該表情的變體出現。
5月7日,丁真21歲。
有人發現丁真去年2月發行的專輯封面上,耳機似乎戴反了。
5月8日,丁真工作室發布律師函,警告網民不要傳播惡搞和侮辱丁真的表情包。
2014年,開啟扶貧計劃前的大涼山彜族區,為了養殖牲畜,人畜同居,居民因為缺水難以洗澡,衛生狀況惡劣,疾病肆虐。且由于其地處特殊運輸線,違禁藥物泛濫,針頭共用催生大量艾滋病病患,許多嬰兒自出生就已染病。
來自中國環球電視網紀錄片
貧窮滋生了大量犯罪事件,讓社會環境惡化,形成惡性循環。由于偏僻的地理環境,工業難以發展,又因為缺乏教育,居民不願靠工作改變現狀;大涼山曾被稱為全國最後的貧困區。
2020年7月,B站UP主@馬督工的一期視頻,讓大衆注意到貴州獨山縣的爛尾樓工程。該地也曾是貧困縣,在過去,當地政府以發展旅遊業,刺激經濟為由,借債400億建造各類奇觀建築。但建築紛紛爛尾,無法獲取利潤,當地旅遊業衰敗,經濟蕭條。
2019年,同樣曾為貧困區的甘孜州理塘縣,在同步發展農業、種植業和旅遊業後,宣布成功脫貧。為了刺激旅遊業,甘孜投資建立4A級景區和旅遊基礎設施,并使用網紅概念宣傳。
對于甘孜旅遊業的發展,網紅式宣傳起到了很大作用,其創建的旅遊概念“賽馬節”、“最美康巴漢子選拔賽”都獲得了成效,讓當地旅遊收入逐年上升。所以雖然甘孜才脫貧不久,卻已經有了自己的新聞/旅遊APP,并逐漸增加網絡宣傳的力度。但當時,甘孜沒有宣傳概念成為現象級熱點。
2020年11月,丁真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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