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以犯顔直谏聞名,唐太宗以善于納谏著稱。一君一臣,如同雙璧,輝映于中華民族的曆史。
一次,太宗在丹霄殿大宴群臣。長孫無忌說:“王珪、魏徵,過去是仇敵,未曾想今日同此宴席。”太宗說:“王珪、魏徵盡心所事,故我用之。然而魏徵每谏,不從,我與言辄不應,這是為什麼?”魏徵對曰:“昔日舜告群臣,不要當面順從,退有後言。臣心知其非而口應陛下,是面從也。”太宗聽了大笑曰:“人言魏徵倔強,朕隻覺其妩媚耳。”
妩媚,口頭語就是可愛。千載之下,我隻覺“妩媚”二字甚好。它如春風過耳,讓人留戀不置。
魏徵的倔強,無處不體現在他的犯顔直谏上。史載他“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膽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顔面苦谏,或逢上怒甚,徵神色不移,上亦為之霁威”。
他進谏的代表作,當然是那篇著名的《谏太宗十思疏》。但那都是些正面的勸告,還不足以表現他的倔強。像“雖憂人之言不絕于口,而樂身之事實切諸心”“今立政緻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輕而狎”等等,這才是魏徵真正的風格,不為尊諱,說得相當尖銳。
當然,魏徵敢谏,還在于太宗善于納谏。就像曆史學家評價的:魏徵善谏,幸遇太宗耳。不然,使遇好谀之主,未必不轉谏為谀也。
主明則臣直。有這樣的君臣相得,才有這樣的敢于直言。但一代明君,有時也居然被搞得很郁悶。
有次魏徵休假回來,言于上曰:“人說陛下欲巡南山,車駕已經準備好,後來為什麼又沒有去?”太宗笑着說:“實有此心,畏卿嗔怪,所以停了。”太宗又曾臂架鹞鷹,遠遠看見魏徵,趕緊把它藏在袖子裡。“徵奏事,故不已。”等他奏事完畢,鹞鷹已經悶死在袖子裡。
這樣的事,詳細記錄在正史裡。太宗說他“日慎一日,惟懼不終”。他的懼怕,未必不是因為有魏徵這樣不留情面的直臣。這種“怕”,後來卻逐漸變成一種“愛”,即他所說的“妩媚耳”。
貞觀八年,太宗打算分派大臣到各地任職,沒有得到合适的人選。李靖向他推薦魏徵。太宗說:“魏徵箴規我的過失,不可一日離左右。”
君臣成了親密的朋友關系,魏徵的進谏就更加随意而有意思了。
文德皇後生前頗受太宗寵信。她死後葬在昭陵,皇帝非常想念她,就在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有一次引魏徵同登,使視之。魏徵熟視曰:“臣昏毦,看不見。”太宗信以為真,就指給他看。魏徵說:“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獻陵葬的是唐高祖李淵,魏徵故意這麼說,言下之意是說太宗愛先妻勝過先父。太宗聽他這麼一說,流下了眼淚,随後把層觀也拆毀了。
魏徵的妩媚,于此可見。
單是妩媚或單是倔強都好理解,而倔強與妩媚聚于一身,似乎是難以理解的。
張岱在《跋徐青藤小品畫》中說:“倔強之與妩媚,天壤不同,太宗合而言之,餘蓄疑頗久。”後來,他看了徐渭的畫,覺得離奇超脫,蒼勁中姿媚躍出,與他奇崛的書法略同,這才相信太宗之言為不妄矣。這麼說,倔強與妩媚,不但可以共一身,而且可以通畫理。
妩媚,除了魏徵的直谏,還有一種“胸懷萬卷”的人。
《筠廊偶筆》載,考功郎王西樵常對子弟說:“陳其年身材短小,滿臉胡須,不修邊幅,而每當我面對他,隻覺其妩媚可愛,因為他胸中有萬卷書耳。”
他還說,我常見那些舊家子弟,薰衣剃面,種種修飾打扮,面目非常可憎。
陳康祺讀了這個故事,評論道:王西樵的這番話,頗可激勵後生。那些薰香傅粉,就是世上所稱翩翩佳公子者,若摸腹唐虛,沒有幾滴墨水,讓西樵遇見,能不驚其醜怪嗎?
倔強的魏徵,太宗說他妩媚;其貌不揚的陳其年,王西樵說他可愛。前者因為他忠君為國,後者因為他腹有詩書。醜與美、倔強與妩媚,在這兩人身上都得到完美地統一。
“人之一身,情緻蘊于内,姿媚見乎外,不可無也。”倔強,表現的是一種氣節。唯有氣節者能倔強,唯倔強者能妩媚。無骨之人露出的全是醜态,還談什麼妩媚不妩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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