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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小說)
明珠恒照——侯樹雄
“許光,起床!”才淩晨五點半,張青山就打電話叫許光起床了。
還在夢中的許光聽到手機玲響,睡眼惺忪地摸到放在枕頭邊的手機,看了下時間,摁下接聽鍵便對着手機嚷嚷道:“你是催命的啊,這才才幾點呢。”
“淩晨五點半啊。”張青山在電話那頭道,“我除了禮拜天天天都這樣的。别磨蹭了,起下床,上下廁所,洗下臉,刷下牙,就六點了。六點咱在你門口見面,路上再走十分鐘,去了正好提前五分鐘趕上組織學生出操。”
“催命鬼!”許光嘟囔一句,還是不情不願地坐起身穿衣服了。
這是他們昨天晚上閑聊時說好的。許光是一名工人,說起工作來,他總說自己的工作如何如何忙,如何如何地苦,貶低老師的工作如何如何輕松,天天就上一兩節課,什麼事都沒有了,輕輕松松就把錢掙了,況且每年還有三個月的假期,教師是多麼幸福的啊等等。針對他的論調,無論張青山怎麼跟他解釋,他都強調他們工人工作忙,教師工作輕松。張青山知道一山望着一山高,不讓他體驗一下教師工作,他是不會相信的。張青山不加思索地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他說明天就有,于是兩人便敲定許光今天跟着張青山到學校體驗體驗老師是如何度過一天的。
張青山所在的單位是一所鄉鎮初中,全校八百餘人,為統一管理,學生全部住校。
六點鐘,他們兩個見面了,騎着車朝學校出發,到學校時是六點十分。他倆放好車子直接就到了操場。操場跑道上按跑操順序一塊一塊地已經聚集了很多學生。體育老師吹響口哨吆喝各班主任組織自己班級整隊。六點十五正式出操了,班主任跟着跑操,張青山帶着許光跟在自己班後跑。才跑了幾分鐘許光喘得跑不動了,張青山讓他到邊邊上歇着去了。六點三十早操結束,學生回宿舍洗漱,六點五十分學生吃早飯,張青山領着許光到老師竈上快速吃過飯,又急匆匆地領着上了教學樓。
教學樓裡一撥接一撥的學生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張青山同許光到了辦公室,辦公室有五張辦公桌。他們進來時已經來了有早讀的兩個女老師。張青山也有早讀。他們簡單做了一下準備,還沒等到七點二十分早讀鈴響就全進教室去了。
張青山沒有讓許光跟到教室去,而是給了許光一本小說——《圍城》,讓許光坐在辦公室裡看書等他。
許光那是看書的人呢,平時下了班不是找人聊天就是找人搓麻将,頂多也就能在手機上翻翻新聞算是看書了,因此還沒翻了幾頁,便哈欠連天地趴在了桌上,不一會兒就去見周公去了。
七點五十五全體老師上崗了。
許光被輕輕交談的聲音吵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又來了兩位老師,加上上課的三個,辦公室五個老師全到了。陰盛陽衰啊,他心裡暗歎道,辦公室隻有張青山一個男的,其餘都是女的。八點過五分,上早讀的陸續回了辦公室。他們——有課的做着上課準備,沒課的已經各自坐下來開始辦公了,有的批改作業,有的看書備課,都是各幹各的事,隻有偶爾能聊那麼一兩句,就又沉默了。
今天,張青山是不允許許光說話的,隻是讓他帶着眼睛看,看老師們是如何工作的,到底是不是像他想的那麼輕松掙錢的。
有課上課,沒課備課批改,老師們還真是閑不下來。他看到了一個上午沒課的女老師,除了午操随大家出去跟着學生做操外,主要是批作業,五十來本批了整整兩節課,并且邊批邊做記錄。他不好意思湊過去看,也不知道記了些什麼。他想,後兩節課這個老師該清閑了吧?實際不是那麼回事,那老師趴在桌上又開始備課了。
這個上午出乎許光意料的是他遇到了他的外甥李雷。
李雷是第三節課快下的時候被老師帶進了辦公室的。李雷沒想到他舅舅在辦公室裡,吓得耷拉着頭一聲不敢吭。
許光也沒立即問他外甥,隻是靜靜地看着,到底是因為什麼老師把外甥帶進辦公室來了。
老師把手機擱到桌上,目光炯炯地盯了李雷幾分鐘,開始了苦口婆心地思想教育。
許光從老師的批評中基本了解了事情原委,外甥上課玩手機,老師發現了說他,在教室他還跟老師頂嘴。許光心裡那個氣喲!一句話沒說,站起來就踢了李雷一腳。
老師見狀,吃驚站起身擋在許光和李雷之間,瞪眼吼道:“你幹什麼,誰叫你打我學生了?”
許光盯着顫抖的李雷說:“告訴你老師,我是誰。”
面對舅舅的命令,李雷不敢不聽,嗫嚅道:“老師,這是我舅舅。”
“阿彌陀佛!”老師手貼胸口舒了口氣道,“幸虧隻是批評,要是揍了就麻煩了。”
這話,許光聽了心裡生出了些許悲哀。他明白老師這樣說的緣由,老師們被網絡上鋪天蓋地的因體罰學生而丢了飯碗的例子吓怕了,弄得現在老師們手足無措,管重了打飯碗,不管吧良心上又過不去,這尺度還真難把握。他想起了他念書時的情景,他沒少挨老師的打,長大了,懂事了,一點也不恨老師,反而感激老師。如果沒有老師的嚴厲管教,他是不會考上學校進入工廠,從而有了這份穩定職業的。
矯枉不能過正,适當的懲罰也是愛的一種形式。在家裡又有幾個家長沒有打罵過娃娃的呢?一味遷就溺愛既不能讓娃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又樹立不起家長的威望威嚴。由此推及到老師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老師一旦丢了教鞭,尊師重教隻會變成口頭上的一句空話。這種過正的矯枉,現在糟蹋的隻是學校老師,幾十年以後危害的将是整個社會啊!
下課了,老師們陸續進了辦公室,看到辦公室站着個學生,瞟一眼誰也不問。也許他們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了吧。批評李雷的老師柔和地囑咐了幾句,就把手機給了李雷讓他回教室去。李雷轉身要走,許光喊住他嚴厲地道:“你記住,以後你給我好好上課,再貪玩和頂撞老師,不用你爸媽揍你,我就揍死你了。記住了沒?”李雷飛速瞟一眼舅舅許光,畏葸地答道:“記住了。”許光從李雷手裡奪過手機警告李雷,以後到學校上學不準帶手機,明天他會把手機交給李雷爸媽的。等李雷出門走了,許光轉過臉看着批評李雷的女老師,說他是張青山的鄰居,李雷不好好聽話學習就給張青山說,讓張青山轉告他。你們老師有緊箍咒約束着不敢打李雷,那就讓他來學校收拾。
上午十一點半後,沒課的老師可以離校了。張青山沒課,按說也可以離校的,但他要陪許光體驗教師工作情況也就沒走。
上午十二點午飯。張青山領着許光在竈上吃了一碗多幹面條,然後回辦公室坐着休息聊天。
下午一點學生進了教室,一些老師提前到校守班。
許光驚詫道:“怎麼這麼早就上課了?天天都這樣麼?”
“不是上課,是組織學生自習。”張青山說,“天天都是這樣的。”
“這跟上課也沒什麼區别呀。”許光驚詫道,“為什麼不讓學生自由自在地玩呢?”
“現在的學生誰敢讓玩啊。那像咱小時候呢,放了學瘋了似的撒野地跑,不快到時間不去學校,出點問題家長也不會找學校麻煩。現在不行啊,出點問題家長不依不饒的,要是再捅到媒體上去,會鬧得整個學校雞飛狗跳的,你說那個領導老師不怕呢。所以校領導考慮到學生吃完飯後,如果到兩點多再上課,這個空當時間太長了,安全是個大問題。在這個時間段内,如果有學生偷跑出去遭遇了不測,責任誰來負?學校出于安全考慮,便想出了犧牲老師的休息時間輪換守班來保證學生不出問題的招數。”
“這算是加班了,應該有加班費了吧?”
“有屁。要加班費你就等着清鼻涕往眼窩裡流吧。”
“那誰願意幹呢?”
“不願意也得願意,胳膊擰不過大腿,學校這樣規定了就得執行。”
“看來老師們也不容易的。”
“你以為容易啊。”張青山笑笑道,“你把這一天體驗下來表面的東西就看清楚了,基本就能體會到老師們的辛苦了。”
“這麼說還有裡面?”
“有啊,事多了去了。如填寫學生成長記錄、每周做一套中考試卷、一月搞幾次防震防火放溺水演練,還有什麼護路知識競賽,學校藝術活動月等等,再加上上邊這檢查那檢查的準備材料,事多得能煩死人。”
“看來那一行也難活。”
“用心體驗吧。”張青山翹着嘴角笑着調侃道:“你把這一天體驗下來算算我們天天的上班時間,就知道我們該不該有寒暑假了。”
“網上說,你們老師收家長紅包,講課不講重點,課後再收錢補習講,咱學校真有這種事麼?”
“林子大了什麼鳥也有。一隻死老鼠壞了一鍋好湯也是有的。具體到我們學校,我敢說是沒這兩種事的。但從全國來看,我不否認少數老師有你說的這種行為。但你不能因為少數老師的行為不良就推及到多數老師的身上。就咱這個小地方,誰又會給老師紅包呢?你也還有娃娃念高中呢,你給過老師紅包麼?”張青山略停頓一下,看許光搖了搖頭,繼續說,“再說上課不講重點課後收錢講,這更是站不住腳的。教學工作本身就是良心工作,它跟你們工廠做技術不同,你們帶徒弟可以留一手,但老師上課卻不敢留這一手,全是盡心盡力地傳授知識。因為學校評優秀、評職稱、評模範都是以成績說話的,留了一手就意味着知識傳授不到位,考試就可能考不好,考不好就可能年度評不上優字,沒優字就會影響升職稱,升不了職稱又會影響老師的加工資啊。老師的工資是跟職稱挂鈎的,你說那個老師敢那麼做呢?就是有補課的,那也是小範圍的,不可能把全班學生都拉去補課吧。即便老師上課不講課後補習講,也隻是少數學生掌握了,大多數還是不會,難道不會影響成績麼?除非那個老師是白癡。能說出這話的人在我看來可能是不了解教育的外行,也有可能是為了某種目的而有意侮辱貶低老師,抹黑老師形象,最終達到攫取某種利益吧。”
下午兩點鐘時,辦公室又人滿了,像上午一樣,有的做上課準備,有的備課,有的批改。兩點十分上課了,各教室傳來了老師講課的聲音。
張青山悄悄拉了一下許光,示意出去。他們來到樓道,張青山說:“咱們不進教室,就立在樓道聽聽課吧,看看是不是像你說的老師們上課不講重點課後才講的。”
聽了一會兒,有個教室裡傳出黑闆擦敲打黑闆的聲響,接着老師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度:“韋達定理是初中數學中非常重要一個内容,後面的好多章節都跟它聯系緊密,也是初中逢考就必考的内容,不掌握好,你們是會吃大虧的。我給你們翻來覆去地講了多少遍了,咱們有些同學就是不用心,運用起來還是要出問題。”又是敲打黑闆的聲音,“聽着,今天我再給你們講一回它們之間的關系,誰要是再記不住,誰就端碗水跳到裡面洗澡去。但要注意一點,可不要在裡面淹死喲。”接着傳來了學生的笑聲。
聽到這裡,張青山雙手抱在胸前問道:“聽清楚了吧,我們老師不是上課不講重點吧?”
“不是。”許光答道。他想到經常跟張青山提及老師上課不講重點課後收錢補習才講的事,面上顯露着一絲難為情。
“網絡上噴子不少,咱們不能被他們帶到溝裡去。網絡上有些說法是不真實的,上課不講重點課後補習講,純粹胡說八道。起碼在我們學校不是這樣的,有些重點可以說要講n遍,老師們逮住運用機會就要強調,隻怕學生掌握不好考試丢分。”
下午活動時間是由各班組織進行的。老師們按照學校分工分别深入班級負責活動。當然,出于安全考慮,活動都是一些危險性小的項目,如跳繩、踢毽子等,像踢足球之類的劇烈運動,老師們是不敢開展的,畢竟出了事故老師們是擔當不起的,高額醫藥費用會使家裡人省吃儉用幾年的。再加安全一票否決,幹得再好,一起安全事故所有的前期功勞就全抹殺了。老師們也不是傻子,誰會為了跟自己不關疼癢的活動而使自己和家庭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呢。
晚上六點晚飯。班主任們全在,課任老師有課的和住校的都在竈上吃飯,沒課的回去了,像這樣晚上沒課的老師,一周也隻能輪流一兩次。
晚上六點五十分上晚自習,連續三節,從字面上看,說是讓學生自己學習,實際上還是上課,隻是安排上較白天上課時靈活一些。晚上九點二十五分晚自習結束,課任老師放學回家,班主任繼續留守。
晚上九點二十五分至五十分,班主任督促學生洗漱,直至學生上床休息了方才能離校,之後時間就歸宿舍管理員了。
張青山是班主任,也是隻有這個時候才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任務,然後再踩着夜色回家。
兩頭不見太陽,踏着夜色來,踩着夜色歸。許光在心裡默算了一下張青山的在校時間,每天都要比他們多上一個半班,這樣一周就多上三天班。一月按四周算,就多上十二天的班。一年按上十個月班算,就多上一百二十天的班,正好三個月的假期。這樣算下來,跟他們上班時間是一樣的。原來老師們的假期是老師們平時透支了自己身體後累計出來的,并不比其他行業上得少。
真是不在那行不知那行的酸甜苦辣啊!
作者簡介:侯樹雄 ,63年生, 山西省洪洞縣人。生活态度是用心做事,低調做人。詩文力求做到:内斂不失鋒芒,靜谧而又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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