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愛琴

面對自己是需要勇氣的，自己的很多過往是被人嘲笑的，那點可憐的自尊總是倔強地堅持着什麼，物質上的匮乏有時候會永久地傷害一個人，但是精神的富足卻可以讓人走得更遠。

鞋穿在自己的腳上，這是天知地知我知的秘密，我不說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自己曾經的寒碜，但我情願說出來了，面對自己和自己那顆敏感的心，永遠感恩的心，堅持做自己，走自己的路。

從小到大，我有過很多鞋子，留在記憶中的有白球鞋、雨鞋、涼鞋、棉鞋、單鞋、護士鞋、高跟鞋。

白球鞋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穿雙白球鞋是一件很時髦、很精幹的事。我很渴望有一雙白球鞋，因為學校搞什麼活動也總讓人穿白球鞋，于是我開始攢錢，想買一雙白球鞋。攢了半年，我終于攢夠四塊錢，急不可耐去商店買鞋，非常不幸，隻有一雙白球鞋，而且鞋碼小，穿着擠腳，我猶豫了，但我實在太盼望有一雙白球鞋了，而且等了那麼久，實在太需要一雙新鞋來成全自己壓抑太久的心願。最後我還是買下了這雙不合腳的白球鞋，當天就穿上去學校。

穿上白球鞋感覺真好，身輕如燕，精神振奮，行動利索，覺得自己很拉風，但是腳、尤其是大腳趾頂得生疼。當天晚上回來就看到大腳趾指甲根部發青發紫了，又過一天，青紫更加嚴重，我不得不減少穿白球鞋的次數，隔天穿一次，我實在太喜歡白球鞋，也害怕父母說我買了鞋不穿，我就忍着疼痛穿白球鞋。當時自己正處于長身體階段，腳卻受到抑制長得慢，很疼，有了舊社會婦女纏足的體驗，最終我的腳真沒長太大，一直可以穿童鞋，也常買斷碼小鞋，而我的腳在那一年遭了多大的罪啊！大腳趾一直疼，小腳趾也被窩得難受，以緻成年之後大腳趾會常常不舒服，小腳趾彎曲，稍有不平或擠腳就會很痛。

那雙擠腳的白球鞋啊，那麼白，那麼輕巧，那可是我穿的第一雙新鞋啊！

雨鞋

幼時下雨，需要穿雨鞋，因為道路泥濘。家裡雨鞋不少，都是當工人的父親和姐姐的勞保用品，清一色的黑雨鞋，就是舊了點，大了點。一下雨，姐妹們都套上大雨鞋，步履蹒跚去上學，我由于腳太小，雨鞋咣當很厲害，有時雨會直接下到雨鞋裡，腳跟也常把泥水帶起來濺後褲腿一片泥點子。不知從哪一天起，家裡有了一雙女式的綠色雨鞋，線條優美，顔色清脆，有一絲優雅和從容，于是一下雨大家就争着搶着去穿綠雨鞋。

一個秋末寒涼的早晨下雨了，我第一個爬起來，迷迷糊糊就去小屋翻找綠雨鞋，好不容易在一堆雜物裡找到綠雨鞋，開始扒拉裡面的雜物，卻觸到了軟軟的東西，感覺很奇怪，就開始往外倒，哎呀，吓死我了！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人也一下子清醒，我從雨鞋裡倒出五、六隻沒長毛的粉嫩小老鼠！我驚慌失措大喊，姐姐們都被吵醒了，“咋啦？”“這是什麼呀！”……

弟弟也過來看熱鬧，“叽叽喳喳說什麼呢？”我臉色煞白，早把雨鞋扔了，人也跳到了一邊。弟弟卻來了興趣，把一窩小老鼠扔到外面的爛磚堆上，這些粉紅的小生命被雨淋着瑟瑟發抖，我們也沒什麼同情心，一想到這可惡的老鼠偷吃糧食，咬壞書本、鞋子等就很享受地看着它們在雨中顫抖。我趕着去上學也沒看多長時間就離開了，也不知最後它們怎麼樣了？

我以後再也不穿那雙雨鞋了，心裡有了陰影似的。

我後來攢錢買了一雙紫色的雨鞋，十二塊錢，但沒穿幾次就有了漏洞，不知道借給姐姐穿，她上班弄壞了，還是市場經濟發展，雨鞋質量不好了，總之是一雙短命雨鞋。

單鞋

單鞋穿的日子比較長，上初中的時候同學們流行穿護士鞋，球鞋底子，白色帶子，穿上很淑女的感覺。護士鞋不貴，趕集時不過四、五塊錢，我也買了一雙經常穿，時間長了帶子就失去彈性，但鞋面還好，我就接着穿，這一雙護士鞋被我穿了整個春天、秋天，還有冬天的一些日子。

冬天很冷，但也沒有很好的鞋子來穿，心裡總是惦記輕巧的護士鞋，感覺自己活動多，教室有暖氣，穿單鞋在外面時間并不長，就穿着護士鞋去上學，為防止冷還特意穿了兩雙襪子。周日上晚自習，我穿着護士鞋走在路上，越走越冷，十五分鐘的家校距離竟就把我的腳凍麻木了。怎麼會這麼冷！我心裡埋怨着，加快了步伐，但腳凍得生疼，走路都硌。來到教室把腳踩在暖氣管上，隻是踩着管子的這一點地方會感到溫熱，腳的其他地方還是冷，似乎根本不會傳導熱量似的。兩三個小時的晚自習上下來，腳趾頭一個都沒有暖過來，晚自習也沒好好上。一冬天下來，腳有些地方就凍了，天氣暖過來時就開始癢和疼痛起來，撓又不管用，真難受啊！

上高中時也很費鞋，舊鞋實在太破，被新買的一雙皮革單鞋取代時，我心裡美美地穿着去上學。走出家門一段路才發現新鞋磨腳，腳後跟一會兒就磨破皮，流出血，我隻好一瘸一拐走路……接下來的日子還要穿這雙鞋，家人說磨出來就好了。我開始穿厚襪子，貼衛生紙，就這樣磨合着，磨合着，直到新鞋不磨腳，那家夥，穿一雙新鞋是多麼不容易呀！

棉鞋

從小到大穿過不少棉鞋，記憶中深刻的有三雙。

第一雙是小學時穿的黑棉鞋，底子比較厚，鞋面是黑色條絨布，布裡夾棉花，鞋口穿系鞋帶，大家冬天都穿這種樣式的棉鞋，暖和，不凍腳，還很輕。随着生活條件的改善和時髦流行，這種穿着舒服又暖和的棉鞋逐漸成為老土的象征，人們開始穿各種顔色的、漂亮的棉鞋、雪地鞋等。

我初中時還很幼稚，不會買東西。冬天來了，我買了一雙紅色的棉鞋，想改變灰暗，但由于價格便宜，質量很差，純粹樣子貨，剛穿了十天半個月，鞋面就開裂了。天再冷一些，鞋就不暖和了，不僅不暖和，而且由于溫度低，那鞋面皮革變得很脆，都開裂了，縫好一處又開一處，最後成了碎渣渣……這鞋穿得我心情沮喪，到後來鞋底又斷掉……這短命的紅棉鞋，沒穿一冬就徹底壞了，扔掉它都不解氣啊！我就奇怪人們為什麼要做這無用的東西。

高中時，大冬天的又開始流行穿白色的雪地鞋，能當棉鞋，又能當運動鞋，很受學生歡迎。家人給我買了一雙便宜的，我又高興地穿着上學，表面上就和大家一樣了。但這鞋的質量還真與價格有關，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商品常常漫天要價，花大價錢未必能買上質量好的東西，價錢低的更沒有好貨。我的雪地鞋沒穿一周腳面處便形成死折，走一步，硌一下腳面，我就忍受着一擡腳，一硌腳的疼痛走路；接着底子開始漏氣，噗嗤噗嗤響，走一步響一下，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來了似的，很别扭，總覺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樣；再後來底子也裂縫，雨雪天氣就會漏水，接着斷底……

我又開始想念小時候的黑棉鞋，又輕又暖和，還跟腳，也不斷底、斷面的，誠信不糊弄人，真好！

高跟鞋

成人之後會穿高跟鞋，而穿高跟鞋在我的認知中也是長大的标志，但我在小學五年級就穿了一雙高跟鞋。

幼時家貧，姐妹衆多，很少穿新衣新鞋，然一次姐姐趕集，恰逢一雙斷碼的黑皮鞋出售，價格低得讓姐姐拔不動腳，但她穿着擠腳，賣家說：皮鞋會越穿越松的。由于價格實在便宜，姐姐權衡之後還是買下這雙黑皮鞋，鞋跟大約半寸高。高跟鞋買回來，姐姐偶爾穿穿，也沒見變大，給其她姐妹穿，無奈腳都有點大；姐姐便瞄準我這個有一雙小腳的妹妹，而我也不願意穿，作為小學生穿一雙新鞋，光亮的皮鞋是高興的，也是光彩的，但這雙鞋是高跟鞋，成人穿的，我說什麼也不穿。于是姐姐做我的工作，說什麼“不穿多浪費，穿上皮鞋又好看，還不用洗，也不用再穿那露腳趾頭的破爛鞋了！”

我終于被說動，我承認我有虛榮心，而且我真的不想穿破爛鞋，真的想穿新鞋，真的想不洗鞋。所以我穿上高跟鞋去上學，感覺自己個子長高了，也很風光，被同學圍觀卻有點不得勁；老師也不喜歡我穿高跟鞋，老師讓我穿着高跟鞋跳繩，我為了證明這不是高跟鞋，我就不停地跳，腳擡得比往常要高，雖然中斷了幾下，但還好吧！老師終于沒再說什麼，我卻不開心起來，雖然不開心，但既然已經開始穿，總要堅持下去，于是我繼續穿着高跟鞋上學，有點另類，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總比穿個破鞋好啊！

到大學穿高跟鞋就很正常了，我想我終究是個愛美的人。夏季買了一雙透明薄紗的、鞋面上綴滿花朵的粉色涼鞋，非常女性化，非常浪漫，我真喜歡穿，但是穿了一次就把腳磨得生疼起泡，還不跟腳，走不快。這美麗的涼鞋終究讓我死心，難道這美的事物隻能欣賞和把玩，卻穿不得、戴不得，沒有實際用途嗎？

上研究生時進入兩千年，市場經濟發展如火如荼，我更加不會買商品了，物質太豐富，看得人眼花缭亂，而手裡的錢實在太少，不知該如何平衡這錢少又想臭美的矛盾；在一次又一次的沖動中買衣服、鞋子想追趕街上的流行，青春總是這樣糾結。記得買了一雙高跟短靴，穿着格子長裙，感覺自己很美很美的，卻是在食堂打飯出來走過涼亭的石子小徑，腳下就突然失去支撐一趔趄，低頭一看，竟不知這左腳的鞋跟何時消失！心裡極其懊喪，回頭走了兩三步尋找無果，就不想去更遠的來路去找，太尴尬了。隻好氣呼呼踮着一隻腳回到宿舍，看着這剛上腳的高跟鞋，氣不打一處來，又恐氣壞自己，也不知該恨誰？索性扔了這高跟鞋，從此我再也不想穿高跟鞋，并痛恨起高跟鞋，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

寫完幾雙鞋的故事，以後我還會買鞋、穿鞋，但我隻想穿舒服的鞋。除了鞋，生活總還是有這樣那樣的煩惱，我隻好受着。鞋，合适否，隻有腳知道；人，誠信否，隻有天知道；心，快樂否，隻有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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