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城
人的生命裡有一種能量,它使你不安甯。說它是欲望也行,幻想也行,妄想也行,總之它不可能停下來,它需要一個表達形式。
這個形式可能是革命,也可能是愛情;可能是搬一塊石頭,也可能是寫一首詩。
隻要這個形式和生命力裡的這個能量吻合了,就有了一個完美的過程。
一個徹底誠實的人是從不面對選擇的,那條路永遠會清楚無二地呈現在你面前,這和你的憧憬無關,就像你是一棵蘋果樹,你憧憬結橘子,但是你還是誠實地結出蘋果一樣。
自由并不是你不知道幹什麼好,也不是你幹什麼都可以不坐牢。
自由是你清楚無疑你要幹什麼,不裝蒜,不矯揉造作,無論什麼功利結果,會不會坐牢或者送死,都不在話下了。
對于惶惑不知道幹什麼的人來說,自由是不存在的;對于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人來說,自由是不可及的。
一個人,生活可以變得好,也可以變得壞;可以活得久,也可以活得不久;可以做一個藝術家,也可以鋸木頭,沒有多大區别。
但是有一點,就是他不能面目全非,他不能變成一個鬼,他不能說鬼話、說謊言,他不能在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覺得不堪入目。
一個人應該活的是自己并且幹淨。
賈寶玉是真性情,魯智深也是真性情;魯智深一句唱詞兒“赤條條來去無牽挂”,賈寶玉眼淚就下來了,頓時就有了感覺。
可是你讓賈寶玉掄個棍子去打,那無疑是找死。
他們愛好不同,性情很不一樣,但是呢,都是真性情,它就通了。
從葉到花,或從花到葉,于科研是一個過程,而于生命自身則永遠隻在此刻。
花和葉都是一種記憶方式。果子同時也是葉子。
生命是閃耀的此刻,不是過程,就像芳香不需要道路一樣。
中國人隻創造了兩個理想,一個是山中的桃花源,一個是牆裡的大觀園。
我的笑話不過是把大觀園搬到了山裡,忘了林黛玉的藥鋤是葬花用的。
我到了新西蘭一個小島上,把身體交給了勞動。
四年之後,有一天,我忽然看見黑色的鳥停在月亮裡,樹上的花早就開了,紅花已經落了滿地。
這時候 我 才感到我從文化中間、文字中間走了出來。
萬物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你的心裡,一陣風吹過,鳥就開始叫了,樹就開始響了。
這個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隻有在你生命美麗的時候,世界才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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