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白居易的詩與字。其詩明白曉暢又字字生韻,其字端正骨感又筆筆力透紙背。還有蘇轼的詞與字,豪放見不羁,灑脫見性情。一直到當代,我們會發現很多作家同時也是書法家。我有幾位出書的朋友,比如泳群,贈書時的簽名潇灑遒勁,賞心悅目。又有過人的文筆,又有過人的書法,胸懷中的絕技,不止一項。這讓人誤以為,凡是文筆好的,或者文學修養濃厚者,都寫得一手漂亮的字。
然而也有例外的情形,比如三毛。走遍撒哈拉沙漠的女作家,行文深情練達,寫字卻怎麼可以寫得每一個橫都傾斜到地下去,像一個左肩高,右肩低的人,那麼歪歪斜斜,那麼萎靡不振,那麼面目平庸啊?
偶然看到女作家周曉楓的字,跟想象有天淵之别。周曉楓的散文,以深邃的思想、銳利的文筆、華美的語言、精妙的修辭達到一時無人能望其項背的高度。可是,我們鄰家沒讀過多少書的女孩子,在小飯店做服務員的女孩子,每天用圓珠筆在菜單上寫下客人點的菜名的女孩子,認認真真寫下的字,就是這樣的吧,工整,清楚,拘謹,平庸,和那超拔的才華完全不相匹配。其文其字兩者,完全劃不上等号。一直被仰望的女神瞬間從神壇上走下,回歸到自然親切的地面上,讓人不免有些失望和失落。
上天的神終日忙于掌管和安排人間的多寡冷暖貧富悲喜興衰榮枯,卻終有一日讓笨拙的、貧乏的、膚淺的、醜陋的、困窘的、平庸的發現,在跷跷闆高高的另一端,相對應的不全是聰敏的、富足的、深沉的、美麗的、自在的和偉大的。由此,他們獲得絕對意義上的心理平衡。由此,我們也知道,人所期望的,不是努力就會擁有或達到。
神明給人局限,即使是天才也不放過他們。每天練長跑,未必能跑完馬拉松全程。終日伏案,未必能寫出曠世傑作。有一次我有事去找師大的宿舍管理老師。他全程在練毛筆字,在聽我說話時仍然不放下他的筆。雖然他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可是我看那舊報紙上的大字,幾次都想開口狠心告訴他真相:您這樣寫下去,不會有半點進步哦。
那天離開時,我内心像沈從文說的:“今天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特别悲傷。”
鍵盤代替了筆,有了速度,還可以藏拙。然而筆并未消失,即使不贈書,合同、批文、協議、簽收單、作業本成績單上的家長簽名......但凡用筆處,那面目平庸甚至醜陋的幾筆,無不破壞了他人心中的好印象,也打擊人自信。
我也認識一些字寫得不漂亮的人,他們的簽名卻飄逸大氣,賞心悅目,經得起推敲,應當是精心設計并下工夫練習過的。畢竟簽名之外需要寫字機會不多,所以,無論從哪裡起步,還是先練好簽名吧,此乃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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