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學作品選

Vol.274

作品原文

歸去來兮，田園将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怅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顔。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将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複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岖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臯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

參考譯文

歸去吧！田園将要荒蕪，為何不歸？仕途之路束縛我身心，何必再為此怅惘悲傷？深知往事不可追，今昔猶可待；好在誤入迷途不算太遠，也明白了今是昨非。小船輕輕地蕩着，清風吹起我的衣袂。借問行人前路歸處，隻恨晨光依然昏暗。

一看到我家的小屋子，就高興地飛奔過去。童仆迎接我歸來，孩子在門前等着我。院子裡一派荒涼，好在松樹菊花依然長得茂盛。帶着孩子進入家門，美酒已盛滿了我的酒杯。取來酒壺自斟自飲，看着院子裡的樹木喜笑顔開。倚靠着南窗寄托我的孤傲情懷，陋室雖小卻令我安閑自得。每天漫步庭院都怡然自樂，也常常緊閉柴門。拄着手杖走走停停，時而擡頭望望遠方。白雲從山峰中悠然飄出，鳥兒飛倦了便歸巢。日光逐漸黯淡，夕陽即将西沉，我撫摸着孤松留戀徘徊。

歸去吧！讓我與世俗人事斷絕往來，不再交遊。這世道違背我心意，還要外出去追求什麼呢？高興地與親人朋友說說知心話，琴書伴我消解憂愁。農人告訴我春天來了，我便去西邊田間忙碌。有時駕車，有時乘坐小舟，既到溝壑中尋訪深邃幽美之所，也經過崎岖不平的山丘。草木欣欣向榮，泉水涓涓流淌。羨慕萬物生長得蓬勃，感歎我的人生已接近盡頭。

算了吧！人生在這天地間還能有多久呢？為什麼不順遂自己的心意随它去留呢？心神不甯又能到哪裡去呢？無意追求富貴，仙境更是虛無缥缈。希望在美好的時日獨自出遊，或是到田地耕種，或是登上高地盡情長嘯，或是在清澈的流水旁作詩。姑且順其自然，終老此生，樂天知命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解讀分析

此文為陶淵明辭去彭澤縣令歸家時所作，是他向十三年仕途生涯訣别的宣言書。多年的宦海沉浮與黑暗令他厭倦至極，終于抛下重負返回田園。文章表現了他對世俗的深切憎惡和返回田園的喜悅，寄寓着樂天知命、委運乘化、順其自然的灑脫思想。同時在隐世情懷中表達了對社會現實的反抗和撻伐，雖是歸隐避世也不過分消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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