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反感“憤青”這個詞語,這個詞語不設什麼邊界,隻是站在一種紫禁之巅的高度給别人加一個罪名,還讓别人無法反抗:你就是一個憤青,你就是一個“憤怒的青年”!
憤怒的青年有什麼錯呢?難道青年憤怒了,所以青年就錯了?不去考慮青年為什麼憤怒、應不應該憤怒,隻去指責這個青年不該憤怒,這個道理不太說得通。
炎炎夏日,難得有一段空閑的時光。作為一名教師,雖然假期裡面越來越忙,無時無刻不在電話和微信的轟炸裡,但我仍然有那麼一點閑工夫,可以自己翻檢一點小說來看。
近期,我就翻了翻吳敬梓的《儒林外史》,發現:作者吳敬梓就是一個憤青。
說起來還很有意思,當今,一些諸如芒果台主持人謝娜所著的書,圖片内容大大多過文字,售價反而極為高昂;相比之下,這麼一類經典書籍,售價還往往打了對折再對折,堪稱廉價。
想當年,少年意氣,揮斥方遒,我并不會将這些書籍作為優秀文化遺産,反而斥之為“故紙堆裡的東西”。除了課本上的一篇《範進中舉》,我甚少翻動這一類書籍。
然而,人一旦過了中年,生活的節律慢了下來,各種壓力真真切切地擺在面前,自己陷入無邊苦悶的時候,又往往對這類書非常感興趣。感興趣的程度遠遠超過了當年金古粱溫的武俠小說。因為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熱血江湖、快意恩仇,都是小孩子的事情;長大成人之後,無非是一句“天涼,好個秋”!
原本,我以為這本書的中心人物就是《範進中舉》中的範進,其他人物都是陪襯,實際上并不是這樣。
整本書的走向好像一種電影鏡頭,切換非常頻繁:原本跟蹤甲進行記錄,在甲和乙擦身而過的時候就把鏡頭對準了乙;當乙和丙重疊的時候,丙又成了主角。
有人顧名思義,認為《儒林外史》就是講讀書人那點破事兒,更精确一點就是在對“八股文”進行批判。
開始的時候,我也這麼認為,但當我讀完了前面十幾章之後,好像不這麼認為了。
書中雖然對八股文頗有怨念,但也寫了八股文的優點——一掴一掌血,一鞭一條痕,還寫了許多不把八股文放在心上的讀書人,他們一樣醜态百出。
舉幾個例子:魯編修招贅了蘧公孫做女婿,這個家夥根本就不把八股緻仕的事兒放在心上,倒是能寫幾句被八股文強烈排斥的詩詞來;婁三公子、婁四公子同樣不着調,結交了楊執中、權勿用等一幫遊手好閑、沽名釣譽的文人,他們的雅集經常和八股文相去甚遠;匡超人遇到景蘭江之後,景蘭江清楚明白地告訴他:自己不把八股文放在眼裡,他身邊的一群人都是吟詩作賦的讀書人。
當然,在這些人裡面,并不因為他們無意八股文就是正面人物,相反,他們沒有一個人是正面人物,全都是一些可笑可憐的反面人物。
并且,它也不單單嘲諷了讀書人,在我看來,《儒林外史》就是一部别樣的《紅樓夢》,描摹的人物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販夫走卒,都有傳神的描述和諷刺——吳敬梓就是一個憤青啊。
再舉個例子,在第十二回《名士大宴莺脰湖,俠客虛設人頭會》中,吳敬梓描寫了這樣一個俠客張鐵臂:本來就是一個走江湖賣藝的騙子,精心設計,跟随徒有其表的楊執中進了婁通政兒子的社交圈。
張鐵臂在混吃混喝之後的某一天,手提一個血淋淋的袋子,假托是仇人的首級去面見兩位婁公子。他聲稱自己需要用五百兩白銀,去報答一個恩人。并且暗示,隻有在自己殺了仇人、報答了恩人之後,就可以效法荊轲為燕子丹所用,成為婁公子的家用刺客。
在連哄帶騙的情況下,婁公子支付了高昂的費用,看着張鐵臂飛檐走壁離開之後,大張旗鼓地辦了一個“人頭會”。
沒想到,俠客張鐵臂一去不回頭,這才發現裡面原來是一顆豬頭。
從這一點來說,你以為吳敬梓在諷刺誰?他不是在諷刺時代裡特别固定的一種考試選拔機制,他是在諷刺那個時代的整體風氣,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憤青。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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