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種溫柔，千萬般嬌羞。“嬌羞之态”最顯青春少女的靈動姗姗，如雨後清荷，帶着未經世事的純淨，是一種不事雕琢，原汁原味的美。

蘇轼寫過一首純情的詞，記得畫屏初會遇的女子，是那樣惹人相思。“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這是深情難訴的嬌羞。

五代歐陽炯筆下的南國水鄉女子，是那樣質樸率真。“水上遊人沙上女，回顧，笑指芭蕉林裡住。”這是回頭顧盼的嬌羞。

他懷念情人，憶起初相逢，是“憶昔花間初識面，紅袖半遮，妝臉輕轉”，這是紅袖半遮的嬌羞。

唐人朱慶馀寫行卷詩，卻以新婦自比，一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寫盡新婚美嬌娘的羞澀動人。

徐志摩在《沙揚娜拉》裡對女子嬌羞的情态，有一句最美的描寫：“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詩人把妙齡少女低頭道别的羞怯姿态，比作一朵在涼風中搖曳的水蓮花。

溫婉娴靜的女子颔首，如搖曳多姿的花兒低頭，隻這一個“低頭”的動作便深入人心，難以忘懷。

無論閨中婦人，還是豆蔻少女，無論是人生初見，還是揮手别離，女子自由情态中沾染了嬌羞，便愈加讓人回味無窮。

1

《采蓮曲》

唐·白居易

菱葉萦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夏日的荷塘常常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的盛景，采蓮作為古代一項重要的生産民俗，多出現在江南一帶的水國。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到了采蓮季節，采蓮女就劃着小船出動了。

在碧水蕩漾一望無際的水面上，菱葉飄飄蕩蕩，荷葉在風中搖晃。荷花深處，采蓮少女的小船正與情郎的小船相遇。

采蓮少女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心中歡喜，想要說話卻又含羞地低頭微笑，沒想到一不小心，頭上的碧玉簪兒落入了水中。

戀人相遇，有萬語千言要互訴衷腸，初戀的少女又嬌羞又緊張，隻能欲語還休，低頭含笑，這一幕恰巧被細心的詩人捕捉到。讀之品之，真讓人浮想聯翩。

無獨有偶，唐代皇甫松寫的一首《采蓮子》，也有關女子的嬌羞：

船動湖光滟滟秋，貪看年少信船流。

無端隔水抛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

采蓮姑娘蕩着小船來采蓮，在秋色宜人的湖面上，她任憑小船随波漂流。原來她被岸上那位英俊少年吸引住了，正出神地凝視着意中人。

姑娘心血來潮，想引起少年注意，便沒來由地抓起一把蓮子，向那少年抛擲過去。猛然覺得好像被人遠遠地看到了，她又因此害羞了半天。

女子是那樣熱情大膽，可終究是女兒家，害怕心事被窺破而嬌羞滿面。

2

點绛唇·蹴罷秋千

宋·李清照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我們一向熟悉的李清照，似乎一直是那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憂愁女子，一直是那個“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清冷才女。

然而她的少女時代，一抹微笑，幾多天真，如同清冽的甘泉，最是沁人心脾。

少女清照心性單純，最愛雙腳站立在秋千上，來回擺蕩，看自己的一頭青絲舞動，衣袂輕揚。

這天，小院落盡繁花，幽靜無比。她蕩完秋千，慵倦地起來整理一下纖纖素手，此時涔涔香汗也已把羅衣滲透。

她一回眸，忽見有客人來到，隻瞥見似乎是一翩翩少年，頓感驚詫，慌得顧不上穿鞋，隻穿着襪子抽身就走，連頭上的金钗都滑落下來了。

當她含羞跑開，回到閨房，還忍不住好奇心，倚靠門回頭看，明明看的是客人卻要假裝嗅嗅門前的青梅。

和羞走，倚門嗅青梅，隻為不動聲色，裝得若無其事，寫盡少女純情的神态，摹盡少女别樣的韻緻。

宋人鄭會亦有詩言：“回頭見客低頭笑，卻拾殘花貼面花。”他在衢州道中行走，意外遇見茶圃中，三三兩兩的笑語盈盈女子。

女子們偶然回頭，見陌生男子凝視，隻是低頭不語、花掩嬌羞。

3

鹧鸪天·離恨

清·納蘭性德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頭。

欲将離恨尋郎說，待得郎來恨卻休。

雲淡淡，水悠悠。一聲橫笛鎖空樓。

何時共泛春溪月，斷岸垂楊一葉舟。

納蘭與發妻盧氏婚後恩愛甚笃，愛妻卻紅顔早逝，對納蘭打擊很大。這首《鹧鸪天》很可能是詞人因懷念亡妻而創作的。

追憶往日幽會，隻見那女子背向着盈盈而立，故意作出含羞的姿态，情郎來了，她纖纖素手揉碎了梅蕊，抛向情郎肩頭，嗔怪之情與嬌羞之态相融。

她本想一訴離愁别恨，見到郎君，愁怨卻又消散無蹤了。寂寞空樓鎖橫笛，良辰美景何時共，眼見離别在即，相見無期，隻能遠望那一葉孤舟。

納蘭是個心思細膩的癡情男子，所以隻一個盈盈的背影，他便能猜中女子的心事，隻一個嬌羞的嗔怪，他便瞬間讀懂女子的情愁。

“有個盈盈騎馬過，薄妝淺黛亦風流。見人羞澀卻回頭。” 納蘭寫的這個騎馬少女薄妝淺黛羞澀回頭，給“一半殘陽下小樓”的那個傍晚都添了些許神采。

女子回眸看向的正是憑欄而望的人，四目對視，驚鴻一瞥，她臉生紅暈，神情羞澀卻又回頭顧盼，畫面真是唯美而浪漫。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隻鳳翹。” 相逢時女子默默不語，像一朵芙蓉，在秋雨中輕顫。

乍一相逢，再難見面，低喚的聲音還未出口，又咽了回去，隻因“恐人見”。欲訴幽懷，誰知女子已“轉過回闌叩玉钗”。

4

虞美人·弄梅騎竹嬉遊日

近現代·王國維

弄梅騎竹嬉遊日。門戶初相識。

未能羞澀但嬌癡。卻立風前散發襯凝脂。

近來瞥見都無語。但覺雙眉聚。

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回花下一低頭。

兒時一起嬉戲，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彼此相識未久，她還未懂得羞澀，隻是一味嬌癡。

曾經的青梅竹馬，如今在花下相遇，小女已初長成，那一低頭的溫柔，說明她懂得了少女的春愁，生了嬌羞。

有嬌羞之态的女子最是惹人憐愛，紅樓夢裡黛玉性情唯真，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她是将嬌羞之态演繹得最曼妙的一個。

黛玉有“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她是最書卷氣，最仙氣，最有女子氣的所在。

那句詠白海棠的詩：“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分明是借花喻人。原來，她一直是詩的精魂，是花的化身。

作者：彎彎，願用厚重作紙，清淡作筆，書寫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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