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一書中,人見人愛的女子比比皆是。
林黛玉一出場,那種受人待見啊,怕是無論哪一位女子,都夠受用的。賈府的老大賈母,老淚縱橫,鼻子一把淚一把的握着她的小手兒,讓手下人安排好她的一切。賈府的核心賈寶玉,更是使出了略顯俗套的撩妹絕技,見面就說“似乎在哪兒見過”,然後開始系列表演,包括摔玉,制造“此處隻有你懂我懂”的二人故事,哪怕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也會記得我是真心付出過。
更不必說王熙鳳,那麼多人敬着,作為女人,哪怕這種愛是假的,是有目的的,也會照單全收,因為哪一個女人不愛虛榮,哪一個女人不悅為己榮。
老版紅樓夢中,鄧婕飾演王熙鳳
然而,這樣的厚愛,秦可卿配有,卻沒有。無論作者,還是讀者,給予秦可卿的愛,實在是“多乎哉,不多也”。
作為《紅樓夢》當仁不讓的第一号美女(“兼美”,兼有寶钗和黛玉之美),作者給予秦可卿最多的筆墨,竟然不是“我的愛如潮水”,而是一場蕩氣回腸的葬禮。且葬禮上最舍不得她的,不是老公,也非爹媽,而是公公,這個公公賈珍還臭名昭著,“出了名的壞”,“平生無憾事,隻是好女人”,一生的時間,除了玩弄權柄,把甯府上下鬧得不得安甯,就是玩弄女性,老少通吃,饑不擇食。真應了那名歇後語:“光着屁股打老虎----不要臉還不要命了”。
那麼,讀者愛秦可卿嗎?不管是各種評論,還是紅迷的談論,隻有少數善良之輩願為這個不幸的女人“掬一捧清淚”,感歎她的身世,憂愁她的現在,憂心她的未來,大多是順着作者的意圖,先把“淫”字套她頭上,然後對她說三道四,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你們屁股都幹淨嗎?!生得天生麗質是錯,與賈珍的那點事兒,更是錯上加錯。
還有說秦可卿主動勾引賈珍的。我去,賈珍還用勾引嗎?我都快暈死。房間的布置,也是“淫光四射”,怪不得有人猜度她想勾引賈寶玉。難道卧室的布置,以她的身份和處境,她說了算嗎?反正,少有人設身處地的從秦可卿本人,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去關愛她,體諒她,理解她。
秦可卿是一個人啊,一個活生生、有感情、有情意、有愛憎,可親可敬的女人。我倒認為秦可卿的可卿是“可親”的諧音。因此,在我看來,秦可卿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沒有人愛,她的愛,也無處安放。
俗話說,事業是男人的生命,愛情是女人的生命,一個終身與愛無緣的女人,縱然有千般妩媚,萬分美貌,死後的葬禮驚天地,泣鬼神,像迎接賈元春一樣轟轟烈烈,又有何用。她是沒有活過的,她隻是來世上走了一遭。
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的命真的不好。她的心是荒涼的。寸草不生。
從秦可卿的身世看,不管她是抱來的,還是擁有皇家血統,她從小就缺愛,而且還有個弟弟。在古代,一家同時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大人主動給予女孩的愛比男孩多,顯然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從弟弟秦鐘的表現看,倒是被慣着的,老爸秦業又是一個小官僚,家境一般,秦鐘上學的地方都沒有,靠去賈府蹭學蹭飯,那麼秦可卿更是容易被忽略的,“女孩要富養”簡直不存在。
長大後,雖說嫁入豪門,趕上了賈府繁榮的末期,但與她有幹系的人,不是她的愛人、丈夫、老公賈蓉,全是賈珍。全書提及秦可卿,就會提到賈珍。公公能給兒媳婦什麼樣的愛呢?哪怕有愛,也是畸形的,擱現在,這樣的愛都被人诟病,在古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其實無論古今,少有女人天生就不重名節的,人活一張臉,女孩子的臉更是常常與命同價。
秦可卿那麼美,公公又好色如魔,哪怕他手裡有權力,秦可卿也不會主動勾引他,書中沒寫,也看不出來秦可卿對權力的迷戀,對權力迷戀得忘乎所以的是王熙鳳,但鳳姐也不勾引别人,為了一時利益,說兩句男人愛聽的話逗逗就不錯了。那個倒黴的賈瑞,純屬自己作死。所以設身處地的為秦可卿着想,她肯定是對公公避之唯恐不及的。
然而在那樣的年代,又不是她想躲能躲得了的。于是就有了後面她戰戰兢兢的活着,活成“左右逢源”,這樣的“左右逢源”,不是她想讨好誰,而是一頂帽子罩在她頭上,她是個不光彩的女人,那麼她想活下去,隻有把自己調适得“适應一切人”。這樣固然赢得了一些美譽,賈母誇她“是個極妥當的人;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然而這樣的美譽對她毫無價值,也非她真心想要。何況賈母的三觀也不正,賈琏偷腥,鬧到她那兒,她竟然來了句男人這樣是正常的,雲雲。
從沒得到過愛的秦可卿,為了證明自己是有愛的,也配得到愛的,所以她拼命的付出,拼命的委屈自己,以至最後落下了病。她與婆婆的關系處的很好,在第五回,尤氏治酒請賈母、邢夫人和王夫人賞梅花,她和婆婆手拉着手到榮府面請賈母等人。
婆媳關系,往往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難處的關系,親與不親都難為。走得過近則容易被傷,都是女人,内心深處的脆弱與堅強一樣一樣嬸兒的;過疏,則又不像一家人,很多事情需要有面子維系才能瞞天過海,而彼此又不至于撕破臉皮。這層關系對于秦可卿,要處好則難度更大。
被公公侮辱占有,當然是非她所願,可婆婆這一關,雖然平時好的時候,罅隙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埋在飯裡,輕易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是發洩。至于平常時不時的捅點小話兒,來個指桑罵槐,你也得聽着。
可秦可卿實無錯訛,這一個個兒的,把她當沙袋了,碾過來,壓過去,天理不容。
其實這一切,有明眼人看得明白,那就是她的閨蜜王熙鳳。秦可卿與鳳姐素日“厚密”,不時會單獨邀約過府遊玩。和鳳姐交好難度系數相當高,一要鳳姐能看上你,能力不能太差,第二,還要她不敵視你防範你。
鳳姐畢竟是一政客,腦子裡隻有利害,感情則暫時稍息。秦可卿與鳳姐的交情,能看出她為人處世的超強騰挪能力,審時度勢能力,還包括過硬的心理素質。萬事最難一個“度”,成事全在一個“恰到好處”,秦可卿做到了,加之她是一位無可挑剔的仙女,比寶钗好說話,比黛玉好相處,比鳳姐更能慧眼識珠地看出賈府已現頹勢,需要做好防禦。
這樣一名既有天使般的容貌,又有蘭心蕙質心靈的女孩子,卻身處惡狼唇下,除了讓人心生悲涼,同時也對她更加憐愛。畢竟這個世界靠着頻頻出現的人性亮色,鼓舞着人們持續看到活着的希望和美好。
午夜夢回,我能聽到秦可卿心碎得像玻璃的聲音。那是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态,隻能眼看一輪枯月在天空形影相吊的徘徊,她看着月,月看着她,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她連個傾述對象都木有。
心裡話不能說給身為政客的王熙鳳,鳳姐能理解也幫不了她,政客大多都看不上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兒,每天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
跟一幫姐姐也不能說,她們天天忙着賞花、喝茶、作詩,一沒功夫聽你唠這個,二是沒準兒個别人還笑話兒呢。更何況,女人之間隻能勸慰,隻有異性間方可懂得。所以女人之間的關系,包括閨蜜間,都很微妙,有智慧的女人,從不輕易把心裡話毫無保留的說給另一個女人,因為有時會起反作用。
面對此時此刻的秦可卿,我真想穿越曆史的塵嚣,去看你,陪你數星星。在我寬闊的臂膀裡,找到人性的美好如初。
有時看書裡秦可卿的葬禮,會情不自禁地落淚。命運,真是個捉弄人的東西,此淚,有時也是流給自己的。秦可卿真的好難。沒有得到過愛的秦可卿,拼命為别人着想,為别人擔心,去證明自己愛的願望、愛的能力、愛的決心。因此,心思極重,别人的三言兩語,她都要思至半夜,不能入睡。
通常情況下,自私的人是從來不會失眠的,因為她隻想到别人為她付出的夠不夠,從不想自己付出過什麼。可憐的是,隻有她死後,賈府上下才知道她的寶貴。她就像一面鏡子,照出大家皮袍下的“小”來。
87版紅樓夢中,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
第十三回,得知秦氏病死後,賈府上下無不對她悲痛惋惜,“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之人。”可見,秦可卿在賈府深得人心,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曹雪芹竟然把秦可卿當勞模寫,我也是醉了。
我個人一直認為,秦可卿這個人物寫得不夠成功,也許她不是主要人物,也許像脂硯評的作者删去了很多内容,也許要寫好她,需要專門寫一本書,篇幅不會少于《紅樓夢》的百萬字。這一點,著名紅學家王昆侖在《紅樓夢人物論》中提到,紅樓夢固然塑造了很多有血有肉的人物,但秦可卿這個人物寫得“欠缺火候”,雖然這并不影響此書成為傳世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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