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89年，西晉太康十年。

明月夜，已三更。司州城内萬籁俱靜。不知誰家公雞看到月光皎潔，以為天亮了，就仰着脖子開始打鳴。半夜雞叫向來是不祥之兆，被吵醒的人們不由得在地上呸了一聲，才又睡了過去。

俄而，低聲叱喝與兵刃相交的铿锵聲從司州衙門主簿的院子裡隐隐傳出。院内疏影橫斜處，兩個年輕人手持寶劍，借着月光在輾轉騰挪，你來我往。

01

同食共寝、壯志青年

年紀稍長的名叫祖逖（ti），其家族是世代出高官的範陽祖氏。幾個兄長俱是一時才俊，可他自己卻從小不愛讀書。所幸生性豁達，慷慨有志節，又輕财重義，常常周濟鄉裡的貧困人家，所以小小年紀便深受鄉黨宗族的敬重。

成年之後的祖逖一改往日習性，發奮讀書，被當時的人們稱為贊世之才。

那個年歲稍小的叫劉琨，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代，說起來和皇叔劉備是同一個祖宗，但人家可不賣草鞋，家族世代處于權力中心。

他豐神俊秀，善作詩文，工于音律，年紀輕輕便和大名士陸機、陸雲等人并稱為“二十四友”，可以說是西晉名流中的小鮮肉。

此時二人同在司州擔任主簿，俱是志懷高遠，以濟世為己任，食則同案，寝則同被。常常互相激勵道：如若天下有變，豪傑并起，我二人當在中原大展拳腳。聊的興起時，常抱着被子侃到後半夜。

剛才一陣雞叫也吵醒了剛睡下不久的兄弟倆，不但沒抱怨，祖逖還說：“公雞打鳴是催促我們趕緊起床練劍呢。”于是有了剛才那一幕。

02

亂世飄萍、哪覓桃源

當是時，白癡皇帝晉惠帝在位，皇後賈南風專權，引起八王之亂。司馬家的王爺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相互之間攻伐不斷。百姓生逢亂世，凄凄惶惶，艱難度日。身為世家子弟的祖逖、劉琨豈能獨善其身？很快，便被時代洪流卷入了戰争之中。

祖逖先後擔任過齊王司馬冏的大司馬掾，長沙王司馬乂的骠騎祭酒、主簿、太子中書舍人，還擔任過豫章王的從事郎中，後來跟随晉惠帝北伐，結果在蕩陰（今湯陰）大敗而歸。

公元304年，晉惠帝被張平逼迫遷至長安，祖逖亦随之而去。在長安，關東各諸侯競相招攬，厭惡了内鬥的祖逖一一謝絕。此後一直在家，未曾出仕。

而劉琨在永康元年（公元300年）被當時執政的趙王司馬倫招緻麾下。第二年司馬倫稱帝，遭到其他親王共同讨伐。當時已經是太子詹事的他又被司馬倫任命為冠軍将軍，與孫會領兵三萬抵抗聯軍，于黃橋大敗而回。

司馬冏輔政後，任命他為尚書左丞，司徒右長史。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司馬冏兵敗後，範陽王司馬虓又推薦他為司馬。305年，也就是晉惠帝遷至長安後的第二年，劉喬攻擊司馬虓，劉琨因沒來得及救援，父母皆被劉喬擒獲。

第二年，劉琨從幽州刺史王浚處借得騎兵八百，大敗劉喬，救出父母，還連帶斬殺了敵方大将，收降了荥陽太守呂朗。同年，司馬越将晉惠帝救回洛陽，劉琨因功被封為廣武侯。

03

山河破碎、一北一南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九月，為擴充勢力，司馬越派劉琨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将軍，領匈奴中郎将。307年春，劉琨到達晉陽（并州的治所，今太原）。

晉陽南有匈奴，北有鮮卑代國，東邊是與鮮卑結盟的幽州刺史王浚，各方勢力縱橫交錯，夾在其中的晉陽自然就成了四戰之地。劉琨一上任便加強防禦，安撫流民，發展生産，不到一年時間，便恢複了正常。與此同時，與匈奴大将石勒等人相互攻伐，互有勝負。

劉琨當時享負盛名，每天慕名投奔他的都有千餘人，但因其性格疏放，又有名士做派，能吸引人卻留不住人，每天離他而去的也同樣有千餘人。

永嘉五年，洛陽陷落，在家閑居的祖逖為避戰亂，率親族數百家南下。馬蹄南去人北望，江山依舊，人事全非。

路途崎岖遙遠，不惑之年的他仍如少年時那樣慷慨好義，将自己的車和馬匹讓給同行的老人和病人，所帶的糧食和藥物也分享給大家，路途中數次遇險也全仗祖逖善于權變，一一解決。

同行之人，無論老少，都深深敬服他的為人，共同推舉他做首領。到達淮泗後，琅琊王司馬睿任命他為徐州刺史，不久又征召他擔任軍谘祭酒，率部屯駐在京口（今江蘇鎮江）。這次祖逖沒有推辭。劍指中原，收複河山，成了他此後人生的主色調。

04

吹笳退敵、中流擊楫

又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晉陽已被匈奴鐵騎層層包圍了好多天。城中将士雖有心殺賊，但兵少糧缺，人困馬乏，隻能據城死守。

城外的匈奴士兵正在安睡，隻有幾個巡邏小隊穿梭于營帳之間，偶爾悄聲抱怨，不知這仗要打到何時。

猛然間，一聲長嘯，如大江奔湧，似平地驚雷，尋聲望去，明月下，城頭上，一人身披鶴氅，傲然屹立，仰天長嘯。

睡的正香的匈奴士兵們都被這嘯聲震醒，出來一看，方知發此聲音者是晉軍元帥劉琨，其聲氣勢雄渾，剛健綿長，不禁凄然長歎：“劉琨身處絕境還能發出如此嘯聲，這種人守城，又豈是我們能夠攻得破的！”

長嘯聲住，劉琨又拿起胡笳吹奏起了匈奴人的小調。曲調時而輕快如牧人的哼唱，時而婉轉如妻子的呢喃。萬籁俱靜，唯有胡笳聲伴随清風悠然入耳，仿佛在低訴故鄉親人的思念與擔憂。

曲盡人杳，靜靜地，靜靜地。

營地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漸漸地便如漲潮般散播開來，整個軍營中都彌漫着思念家鄉的哭泣聲。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胡笳聲又從城頭緩緩飄來。

回家！再也忍不住思鄉之情的匈奴士兵，撤圍而去。

劉琨每日與敵周旋之時，在泗口安頓的祖逖也在心心念念着故土中原，遂向司馬睿進言，希望他帶領軍隊收複中原。

司馬睿此時正想着開拓江南，擴充自己勢力，哪有心思去冒險？但又不便明着反對。于是任命祖逖為奮威将軍，豫州刺史，給了他一千人的糧食和三千匹布帛，除此之外哪怕一個肯定的眼神都不願再多給，讓他自行北伐。這無疑說明了司馬睿的态度。

此次北上，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祖逖豈能不知？然而，四十七歲的祖逖仍舊毅然決然地帶領自己的宗族部曲望北而去。與他南下時同行的人們得知他要北上，都跟随他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過長江之時，船至江心，眼望江水滔滔，奔騰向東，不禁思潮澎湃。祖逖用手大力拍擊船楫，豪言道：“祖逖若不能掃清中原，使其重歸漢室，便像這大江東流，一去不回！”辭色壯烈，随行之人聽後，盡皆感歎。

05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建興四年（公元316年），石勒進攻并州，劉琨全力出擊，中伏兵敗。隻身投奔當時的幽州刺史段匹磾。段匹磾以劉琨為大都督，與其堂弟段末杯帶兵讨伐石勒。行至中途，段末杯受石勒賄賂，不肯進兵，遂半途而廢。

318年，段末杯打敗段匹磾，并俘虜了劉琨的兒子，指使他給自己的父親寫信，邀其共擊段匹磾，不想信被段匹磾截獲，劉琨被逮捕下獄。

劉琨雖在獄中，但因其素有威望，說情者甚多，段匹磾一時下不了殺他的決心。此時，南方士族首領王敦派人催促他殺掉劉琨，段匹磾這才下定了決心。五月八日，劉琨身死獄中。

當時南方士族首領王導、王敦兄弟帶頭，全力扶持司馬睿做皇帝，“王與馬，共天下”成為當時流行語。而南下的北方士族不甘居于南方士族之下，兩方鬥争日益激烈。劉琨作為北方士族佼佼者，同時還手握重兵，為南方士族忌憚，此時身陷囹圄，正好成為南方士族的下手對象。

可歎英雄風流，未殉國于戰場，卻冤死于朝堂暗箭！

而在前一年，祖逖經過長期努力，計除張平，逼降樊雅，占據谯城，最終在豫州站住了腳跟。劉琨被殺後，朝廷卻沒有追究段匹磾的罪責。不知此時的祖逖作何感想。

06

智計百出、招賢納才

此後，石勒之侄石虎借口救援被祖逖攻打的陳川，出兵五萬，結果被祖逖用計打得大敗，隻留下手下大将桃豹與之相持。

祖逖獨守豫州，缺兵少糧，前有強敵，後無援兵。然其用兵如神，計謀百出，使得敵人搞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軍隊。又派千餘士兵用布袋裝土，大張旗鼓運輸，派少數幾人擔着真米，故意被敵軍截獲。匈奴人以為祖逖兵多糧足，心中甚是憂懼，不敢出擊。

祖逖為人節儉，注重農桑，克己務實，不蓄産業，子弟耕耘，負擔樵薪，又收葬枯骨，為之祭奠，百姓感悅。加之其愛人下士，不論身份，都能以恩義待之，中原各勢力也競相歸附。由此，黃河以南盡為晉土。

石勒畏懼祖逖，不敢觊觎河南。令祖逖故鄉的縣令修繕他母親的墳墓，并寫信給他，希望能互相通市。祖逖雖不還信，卻聽任互市，由此獲利十倍有餘，于是手下财物豐收，人馬日壯，具備了北伐的實力。

07

難逃猜忌、壯志未酬

正當祖逖準備渡過黃河，掃清北方之時，東晉朝廷卻派南方名士戴若思來豫州擔任都督。戴若思雖有才名，卻無兵略，靠他帶兵北伐，不啻癡人說夢。名将難逃猜忌心，況且聽聞朝廷内部鬥争愈演愈烈，心下失落，壯志不能得遂，憂憤成疾。

病榻上的祖逖，仍是心懷北伐，抱病修繕虎牢城，還未修好，便病逝于雍丘。

百姓知其病故，如喪考妣，為他修建了祠堂。而石勒則乘機進攻豫州，河南之地重歸石勒所有。

初讀祖逖、劉琨，羨慕他們豪氣幹雲，名士風流。再讀他們，千載英名背後卻隻有悲壯。

不管怎樣，聞雞起舞、先吾着鞭、中流擊楫、南塘一出、吹笳退敵、置酒作歌等因他們而出現了的成語，将會一直傳揚下去，激勵着中華兒女抵禦外辱，為祖國的崛起而奮鬥不息。

策劃：魚羊史記 監制：魚公子

撰文：細筆 制作：吃硬盤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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