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一種誤解,老百姓看到明星出來捐錢、義演,就會感覺明星錢很多。其實大部分文藝工作者都是清貧的,都和大家一樣忙着搶菜團菜。我們上影演員劇團也有同事隐姓埋名捐款的,是出于一種情懷。有時候明星被人罵作秀,我想大部分人本意是好的。
口述 | 張芝華
記者 | 阙 政
我住在徐彙區的徐家彙街道,算是本輪上海疫情的台風眼。我們小區居民不多,隻有一幢樓,大約160位住戶。
我在這裡住了20年,封控一開始就報名做了志願者。我不算很老,不好意思伸手去要物資要幫助。很多人都是這麼想。我的鄰居王志華老師,他發現隔壁鄰居老太太沒有吃的,就把自己包的馄饨全部送過去了,約定好放在樓道口的消防栓這裡,雙方完全無接觸,老太太拿個碗來端走,連指印都不會留下——感覺像拍諜戰片一樣的。
現在有一種誤解,老百姓看到明星出來捐錢、義演,就會感覺明星錢很多。其實大部分文藝工作者都是清貧的,都和大家一樣忙着搶菜團菜。我們上影演員劇團也有同事隐姓埋名捐款的,是出于一種情懷。有時候明星被人罵作秀,我想大部分人本意是好的。
封控之前我在奉賢拍戲,聽到消息,回來的時候就順便從農戶那裡帶了一些菜,想着吃五天應該沒啥問題,是個富裕戶了。浦東封控的前一晚我也和浦東人民一樣在囤貨,拉了兩拖車的洗衣液、衛生紙回家,我先生當時還說:“侬狠額呀!”後來我才發覺這次囤貨實在太英明,因為去做志願者了嘛,沒有防護服穿的時候,回到家隻能盡量洗衣服,洗衣液消耗特别快。
我們徐家彙街道,從華亭賓館開始就處在疫情重災區。浦東開始封控的時候我們也開始封控,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我們居委會主任确診陽性,3号就進了方艙。但是從發現陽性到轉移走的那幾天,他睡在居委會裡,還給我們作線上指揮。他走了以後我們群龍無首,說實在是很慌的。
我們樓裡有六個志願者,一開始主要是幫助組織居民核酸檢測,每人領一張統計表,不能漏了一戶一人。當時派給我們五天的單,五天裡安排做三次核酸,大家都以為浦西封控持續五天嘛,到期就結束了。
65歲的張芝華在小區做志願者
前面幾天做志願者的時候大白的衣服還沒有,就穿着那種藍色的防護服,一出門就要和一百多人近距離對話,說良心話我心裡也是害怕的,也怕傳染給家人。後期大白的衣服來了,稍微安全了一點,但志願者的工作範圍變得越來越廣——居民們開始缺少食物,我們樓裡有不少是獨居老人,以前都是子女雙休日來送菜,他們不會團菜,其實我也不會,都要靠年輕的志願者來幫忙。國家分配的物資也要有人去分派。
再後來早上做抗原檢測,下午做核酸,任務常常是半夜發來,要求一早完成,志願者都是24小時待機的,我自己的手機也是24小時都開着,每天就聽到手機叮咚叮咚響,一直能響到12點半。
張芝華的手機24小時開着候命
我們小區一共發現2個陽性,5号出現一個,10号出現一個,10号那個12号剛接走,按照14天計算,我們的封控最起碼要持續到4月25号。
疫情逐漸變得超乎我的想象,一方面真的蠻難過的,覺得上海怎麼會這樣。我自己祖上是從蘇州到上海的,上海人追根三代都不在上海。我就希望來到上海做幹部的人,别老坐在辦公室,免得要封門的時候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這樣的人是沒法讓上海人共情的。
另一方面又真的為我們的志願者感動,責任心非常強。我在小區裡住了20多年,以前大家都是電梯裡遇見了互相點個頭,說句你好,現在才清楚這位鄰居是做什麼,那位鄰居是什麼情況。我們樓裡有一對醫生夫婦,夫妻倆輪流在醫院值班,一去就是半個月不回家的,家裡還有小孩。但是他們即使一個人回到家裡,也不休息,還要來參加我們的志願者隊伍,說自己是醫務工作者,懂得該怎麼做——有他們在其實我們也感覺踏實,覺得有人指導了。年輕的鄰居會主動幫我們老年人團菜,還有的聽到哪家沒吃的了,就會說“我有,給你一點”,樓群裡像有一個不要錢的二手交換商店一樣。真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互相援助讓人感到安慰。“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這句話現在聽來格外有感觸,沒有救世主,隻能靠團結自救。
後來街道重新派了一隊人來接管工作,不住在小區裡,遠程指揮的,大家都是微信聯系。還有人發了巡視組電話到群裡,被居民說“離我們太遠了,我們需要能就近解決問題的”。
封控幾天之後,大家的焦慮情緒也在蔓延,有鄰居跟我說,每天不是在等待做核酸,就是在等待核酸結果,越等越害怕,結果出來之前都睡不着覺。我隻好關照他們轉移注意力,我對他們說“不要着急”,其實心裡也着急,也是在跟自己說“不要着急”。安撫别人就是安撫自己,不然我也要焦慮的。
我自己除了做志願者都是足不出戶的,但是有一次破例了。我家有條狗養了十幾年了,是我媽媽養的,她現在住在養老院,我就幫忙照顧。這隻狗年紀大,得過心髒病,平時必須吃藥,那種藥有利尿的作用,吃了就要撒尿。為了讓它在家裡撒尿,我把家裡地上都鋪滿了尿不濕——但是狗狗太乖了,太守紀律了,一直憋着不肯撒尿,硬生生憋了16個小時。我心想我媽媽的狗不能讓它死在我手裡呀,有一天晚上10點鐘以後,趁着外面一片黑暗沒人,我就戴着帽子戴着手套,把狗抱到外面,看它終于撒尿,我太難過了,想哭。撒完尿它還想撒野跑一跑,被我趕緊抱回家了。我先生看到,說:張芝華,你這樣是在犯罪啊,要抓去的……
這些年我一直在演戲,我是真心喜歡這份職業。雖然演的主要是配角,也喜歡演。有的時候跟大牌明星合作,對方不配合我們演對手戲,讓我們對着空氣說話,我會覺得不尊重人,跟導演提出辭職,賠錢也不願意演。導演一開始不說話,後來看到我在劇本上做的密密麻麻的筆記,又叫人把我找回來。我自問對待演戲是很真誠的。
《愛情神話》裡的上海姆媽是氣定神閑的
最近演《心居》裡的蘇望娣,這個角色跟我之前演《愛情神話》裡徐峥的媽媽不同,她沒錢,沒底氣,不是那麼體面,給人感覺是非常小氣小市民的。很多人不喜歡她,說她俗氣,不像上海人。我給蘇望娣寫了一份人物前傳,想要為她正名——她是16歲就去了黑龍江保衛邊疆,50歲退休回到上海,一無錢二無地,靠那點退休工資能怎麼活?我自己對她的評價是一個“複合人”:她的做派既上海又不上海,她像是從24樓摔下來,被所有人看不起,誰都可以上前踩一腳的。但是她有她的驕傲:不是她去插隊,家裡人過不到現在這樣好的生活;她雖然窮,還省吃儉用給兒子買了一套小房子。可是生活對她來說又很殘酷:好不容易有婚房可以娶媳婦,對方卻是殷實家庭,輕描淡寫一句“住到我家來”讓她非常委屈。哪怕隻是一條800塊錢的圍巾,也超越了她認知的極限。
我逛菜市場的時候,買了一件45塊錢的衣服,綠色底大花,覺得很符合蘇望娣的審美,就穿到戲裡去。因為我覺得她身上的色彩也不會是上海人的色彩,是應該有點俗氣的。
張芝華在小菜場花45元給蘇望娣置辦的花衣服
還有一場戲,她穿着厚厚的毛領大衣去見親家,其實那場戲是夏天拍的,拍了幾個鏡頭我捂出一身汗,工作人員要來幫我吸汗脫衣服,我說别,她就應該出汗,毛領大衣再熱也不能脫,因為這是她拿來撐場面的行頭,脫掉以後裡面的衣服不體面,可能會更丢臉。
《心居》蘇望娣脫不下來的毛領大衣
我們文藝工作者,平時就是琢磨自己的工作,不用把我們擡得太高。我先生是畫畫的,最近他還給我畫了一張穿大白的畫。遇到大災大難,大家都一樣,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扛過去,活下來,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
張芝華的先生在作畫
現在我家裡還有4顆卷心菜,6根黃瓜,8隻洋山芋,稱得上是富裕戶了。因為卷心菜比較好儲藏,加上街道裡發的也是卷心菜,這幾天就在變着法吃卷心菜——酸辣菜、辣白菜、羅宋湯都吃過了。
征集令2022年3月以來,上海疫情呈多點散發、多鍊并行、隐匿傳播、快速蔓延态勢。這是2020年到現在,上海疫情防控常态化後形勢最嚴峻的一次考驗。減少流動、大範圍篩查核酸……這一切都是上海居民在兩年多的疫情中第一次碰到的情況。上海戰疫,刻不容緩;上海加油,沒有退路。《新民周刊》現面向廣大讀者征集身邊的抗疫故事,歡迎您提供相關線索,讓我們用新聞留存魔都經曆的這一切。你戰疫的點點滴滴,我們珍惜!❤集值班編輯聯系方式如下(添加時請簡要自我介紹):周一:應 琛paulineying0127周二:金 姬gepetta周三:黃 祺shewen-2020周四:周 潔asyouasyou周五:孔冰欣kbx875055141周六:吳 雪shyshine1105周日:姜浩峰jianggeladand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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