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的結局是範柳原和白流蘇結婚，用一座城的傾覆來成就一段俗世男女的戀情，應該說是一個圓滿。

但是細讀之下，你會發現，看似圓滿的故事實則是一個悲劇故事。

>在這動蕩的世界裡，錢财、地産、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隻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着他的棉被，擁抱着他。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刹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刹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看似是圓滿的結局，其實不過是一方妥協，一方如願。

白流蘇當初就是抱着賭一場的心态來到香港，她目的明确，隻想要一張長期的飯票，好讓她得以擺脫眼前家庭的困境，同時也可以報複她的家庭。

>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無論如何，她給了她們一點顔色看看。她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麼？早哩！她微笑着。

一個讓她感受不到溫情，隻有仇恨的家庭，對她來說，盡快擺脫才是正道。所以她是抱着賭一場的心裡來到香港的。

>流蘇的手沒有沾過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如果她輸了，她聲名掃地，沒有資格做五個孩子的後母。如果賭赢了，她可以得到衆人虎視眈耽的目的物範柳原，出淨她胸中這一口氣。

範柳原初見白流蘇即是鐘情。他費盡心思把她騙到香港來，原是想讓她能活得像自己，在她那樣的家庭裡，她早已沒了自我。

他想要的無非是白流蘇的愛，而白流蘇想要的始終是婚姻。

所以，深夜他會在輾轉反側中打電話給她，“我愛你”，這應該是真情流露。而後，又問她，“你愛我嗎？”

>她再度拿起聽筒，柳原在那邊問道：“我忘了問你一聲，你愛我麼？”流蘇咳嗽了一聲再開口，喉嚨還是沙啞的。她低聲道：“你早該知道了，我為什麼上香港來？”柳原歎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擺着的是事實，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蘇，你不愛我。”

柳原不是不想娶流蘇，他想要的是“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隻是一個想要愛，一個想要的始終是婚姻。

>柳原冷冷的道：“你不愛我，你有什麼辦法，你做得了主麼？”

愛與不愛确實是身不由主的。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感情有的時候是沒法勉強的。連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他的經曆也讓他看盡了世态炎涼，人情涼薄。他未嘗不是一個渴愛之人，害怕被人算計，害怕受傷。所以異常謹慎，每一個接近他的人未必都帶着真心對他。隻有受過傷害的人，才會如此小心翼翼，一邊渴望溫情，一邊防着别人，不相信愛情，以滿嘴瞎話謊話對人。

所以他對她說：

>我裝慣了假，也是因為人人都對我裝假。隻有對你，我說過句把真話，你聽不出來。

>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裡這麼說着，心裡早已絕望了，然而他還是固執地，哀懇似的說着：“我要你懂得我！”

可是白流蘇始終是不懂他的。他未嘗沒有失望。流蘇的感情裡摻雜了太多的東西，她迫切想要的隻是婚姻，有一張長期的飯票，至于感情什麼的都是其次。所以他隻能任憑流蘇回上海。

距離未必不是考驗兩人感情的因素。柳原終是放不下她，豈她來港。一見她，便是深情告白。一句“你就是醫我的藥”可見他用情至深。

當晚兩人感情便有了實質性的變化。然他一周後便要去倫敦。她選擇獨自留着香港等他，内心不無算計。

>獨自留在香港，孤單些就孤單些。問題卻在他回來的時候，局勢是否有了改變，那全在他了。一個禮拜的愛吊得住他的心麼？可是從另一方面看來，柳原是一個沒長性的人，這樣匆匆的聚了又散了，他沒有機會厭倦，未始不是于她有利的。一個禮拜往往比一年值得懷念。……他果真帶着熱情的回憶重新來找她，她也許倒變了呢！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嬌嫩，一轉眼就憔悴了。總之，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啊，管它呢！她承認柳原是可愛的，他給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經濟上的安全。這一點，她知道她可以放心。

他如此之舉，想是退而求其次，得不到愛，得到人也行吧！

誰知命運弄人，一場戰争傾襲。他返身回來救她，戰争之下，全城傾覆，在這一刻，在這動蕩的世界裡，錢财、地産、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在這一刹那，她隻有他，他也隻有她。

>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們倒真的戀愛起來了！”流蘇道：“你早就說過你愛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們那時候太忙着談戀愛了，哪裡還有工夫戀愛？”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

一場戰争終于成全了她，獲得了圓滿的婚姻，在家人面前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然而，他呢？是戰争讓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愛，還是戰争讓那一切情啊愛啊，都變得微不足道了呢？

>柳原現在從來不跟她鬧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象，表示他完全把她當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順的妻，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怅惘。

或許後來，她也是真的愛了，因而也不免惘然。誰又知道呢？不過是一對俗世男女在一起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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