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色羽毛、雞冠還未長大的鬥雞，直直地站在桌子上。一群學生把它團團圍住。

“能看出來嗎，雙眼皮，耳朵在這，鼻孔在這個位置……”賈國強用手托住雞頭，講解結構，從鼻孔一直講到羽毛，學生不時伸出手來摸摸雞毛。畫面一轉，雞站到了白闆上，不時發出“咯咯”聲，白闆上，是賈國強對公雞的現場寫生。

賈國強是中央美術學院的副教授，專教中國畫。去年冬天，上述課堂場景被拍進了抖音。網友們得以一睹央美課堂，有人評論打趣“什麼時候畫老虎”，也有網友驚歎：原來央美是這麼教畫的，跟着學會了要“看實物，多觀察”。

2021年6月，賈國強開始在抖音裡教國畫。除鬥雞外，抖動着翅膀的蜻蜓，撥弄觸角的螳螂，以及忍冬花、白皮松等各色動植物，都紛紛登上他的抖音課堂。

在抖音跟賈國強學國畫的，既有藝術機構的講師，也有熱愛繪畫、卻迫于現實早早辍學的“農民工”，還有在家帶孫子的55歲退休阿姨。透過短視頻，這些人有機會得到專業的藝術教育。而在賈國強看來，這是當下他對藝術教育的一種新探索。

“想畫花鳥，得像個動植物學家”

賈國強的畫，離大自然很近。

他把工作室安在北京六環外。這裡宛如微型生态系統：植物長至天花闆，根雕和花草融為一體，小鳥在樹枝間跳躍。在十多分鐘車程外，他租下一個菜園子，種菜養雞，家裡還有一個保溫箱，每年孵化小雞。

那隻跟着賈國強到央美上課的公雞，抖音評論區裡廣受歡迎的“雞模特”，而今住在賈國強的菜園子裡，甚至當上了雞爸爸。

賈國強是山東人，自小在農村長大。2007年，在中央美術學院學了7年國畫後，賈國強留校任教。平常，除了在學校上課，他其餘時間都沉浸于打造工作室的“小生态”。在他看來，線上教畫并非隻是拍畫，把一種與自然親近的生活狀态教給學生，才是真正的寫生課。

一期抖音視頻裡，賈國強在小區裡散步，遇到代表常見花木的葉絮形态，便用鏡頭拍下，配上解說：“海棠的葉子是互生的，錯落開，光線從上往下，能擴大面積接觸到陽光。”看多了類似視頻，有網友記住了賈國強說的“要想畫花鳥，得像個動植物學家”，也有網友因此總結：原來中國畫也強調科學。

最近，賈國強還拍了一段觀察雞走路的視頻。“雞走路就像京劇裡邊武大郎走路一樣，它是蹲在那，然後用腳掌在走路。”視頻中，他親自示範，模仿着雞走路的方式。

觀察動植物、熟悉它們的習性，在賈國強看來是物我交流，也是練習花鳥畫的内功。他認為，國畫寫生不同于西方繪畫的對景寫生，它不隻追求形似，更強調觀物後人獲得的感悟，然後以繪畫語言表達。

前段時間，賈國強救了一窩被遺棄的幼鳥。現在，兩隻小鳥已經長出了羽毛，能在工作室裡的根雕上跳來跳去。有時小鳥餓了，他會用細鐵絲刺起小面包蟲，放進鳥的嘴裡。

賈國強和妻子徐曦也把養鳥的經過拍攝下來，放到抖音上，這是觀察鳥類和熟悉習性的好機會。通過這種視頻，他會帶着網友學習觀察，“畫鳥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它張嘴那一瞬間的感覺，你要記住、積累住。”

55歲的王梅是一名退休職工，也是跟着賈國強抖音學習的網友之一。王梅家在山東，臨近退休的前幾年開始接觸國畫，平時忙于照料兩個尚未上小學的孫子，難抽出整塊時間來學畫，很多時候，她在晚上10點等孩子入睡後，開始回看賈國強的國畫教學視頻，隔天再找時間來實踐練習。在她看來，平日時間零碎，在抖音上學畫很适合她。

今年春節前後，她上了賈國強的草蟲寫生系列課，她原本以畫山水為主，在感受到花鳥畫的線條更為靈動後，興趣也跟着從山水轉向花鳥。

王梅還察覺到，自己也變得跟賈國強一樣，愛到戶外觀察小動物，她時常帶着相機到戶外，拍下蝴蝶、蜻蜓的姿态，回家後再用照片研究它們的結構。

“從網上找這些蝴蝶（圖），還是有些不清楚，自己拍的是有感受的，看它怎樣起飛、落地，它在大自然中的感受是不一樣的。”王梅分析道。

最近，王梅正在畫一幅兩米高的牡丹，預計要畫整整兩個月。她回憶起賈國強教她的畫花技巧——先想想它的花語是什麼。王梅覺得，除了繪畫技法和觀察習慣，這種強調與繪畫對象交流的視角也讓她受益匪淺，“每種生物有它自身的語言，你想畫的時候，先靜靜地想它所表達的，理解以後，再下手畫，就有一種心靈上的相通。”

抖音國畫課：吸引“農民工”、退休阿姨在線追更

開設抖音号，最初是賈國強妻子徐曦的想法，她也是一名藝術從業者，看到網上國畫教學視頻質量參差不齊，便想到不如開一個抖音号，讓對國畫有興趣的網友能看到好畫、學到真東西。

在搜索引擎裡輸入“國畫教學”，跳出來的關鍵詞大多是“0基礎快速入門”、“輕松學會”、“7天入門”，快速高效成了國畫課程的賣點。藝考熱也使得繪畫教育有應試化的趨勢。

賈國強注意到，多數人隻想短平快上手，不少年輕學生花大量時間學“技術”而非“藝術”，例如一味在卡結構、找光影。畫技不錯的學生，卻像是“種子種歪”了，隻懂畫技不懂藝術，作品也自然缺乏靈性。

短視頻内容的多樣化，給了像賈國強這樣想傳授技藝和藝術理念的創作者一個新機會。2019年武漢大學媒體發展研究中心發布的《抖擻傳統：短視頻與傳統文化研究報告》顯示，短視頻對傳統文化的傳播具有喚醒、激活、複現的功能。而在2018年，抖音上播放量排名第一（傳統文化門類）的便是書畫，報告認為，短視頻的傳播可以讓書畫等傳統文化重返中國人的日常交流中。

去年夏天，賈國強開始在抖音賬号@中央美術學院賈國強裡分享教學視頻，如今粉絲接近9萬，獲贊15萬。這遠超賈國強的意料。網友們一路追更，不但在評論區對執筆姿勢等專業問題讨論熱烈，還對視頻中動植物知識表現出了濃厚興趣。

“在抖音裡，我能傳達藝術理念的方向，這是很重要的普及教育。”賈國強說。

現在，賈國強的講台從過去的大教室濃縮成一方書桌。他架起了一台家用DV攝像機，鏡頭對準畫紙，一旁調色盒裡有各種調好的顔料。繪畫時，他同時解說着要點，最後剪輯成1至3分鐘的短視頻，發到抖音上。

去年12月開始，賈國強的抖音号陸續上線了國畫課程專欄，分别有“草蟲”和“禽鳥”兩個系列，總播放量都超過了百萬。

小雲也是賈國強的關注者，今年21歲的她在廣東從事室内裝修設計，她覺得國畫能體現出“一種精神”，便開始自學國畫。在她看來，看書自學慢而枯燥，看繪畫教學視頻則感受更好。有了抖音後，她能學的東西更多了，甚至有機會研究像賈國強這樣的央美老師的繪畫技法。

賈國強還注意到，關注他的視頻學國畫的學生背景各異，有的是培訓機構裡教繪畫的老師，也有早早辍學、正在工地上班的雕刻工人。這些人大多囿于現實原因，沒機會到更好的美術學院進修，但真心愛畫，渴望提升。

賈國強感慨：如果不是在抖音這樣的公衆平台開課，他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這麼多類型的學生。他發現，有學生在藝術感受上特别好，但文化成績不行，沒有機會系統學繪畫，隻能辍學後做着“農民工”的活，“他們對藝術、繪畫的執念，甚至超過很多有機會（在美院系統學習）的人，但又要解決現實中柴米油鹽的問題。”

對于退休阿姨王梅來說，賈國強的線上課也彌補了她一直以來想學國畫的心願，“我年輕時就很喜歡畫畫，後來因為家庭原因和生活壓力，就把畫畫放下來，臨退休兩三年又把畫拾起來了。”

編輯 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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