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和閃電齊齊地在夜幕裡閃爍,雲遮不住的天空如藍色絲絨一般。一片說不清形狀雲在中天從東邊到西邊挂着,那雲彩白得發亮。時間過了很久,白色的雲還是挂着,形狀沒變也沒有散開。
阿刁從床上起來,淩晨三點。兩面是玻璃的書房中點了支煙。台燈的白光照在他浮腫的臉上。房間飄着暖暖的空氣,雨剛下過,房間還是熱的。
失眠阿刁都會在淩晨三四點時從床上起來。他兩個胳膊像是被灌進了一種難以流動的液體,他能覺出這液體流動的速度,一寸一寸,從食指的關節流下去,到十指的指尖彙合,然後通過電流将五個手指連在一起。
液體的流動和停止都牽扯着血肉。它們指尖停止了流動,把泥漿、鐵流、岩漿彙聚在此處。隻做短暫停留液體又從關節裡返回手腕再到小臂再到上臂。這流動着的東西代替血液,雙臂發麻、發漲。阿刁無心睡眠,從床上翻起來進了書房。
書房外的花開了許多,似有若無的花香在書房裡飄蕩。花園裡新種的百合剛探出嫩芽、瘋長幾個月的牽牛花進入盛花期、蜀葵葉子有蒲扇大、鐵線蓮紫色的花瓣落了一地……阿刁坐在書桌上,雙臂裡的液體流進腦中……它們帶着畫面、帶着人物、帶着聲響在阿刁的腦海裡穿過。
一個半老的女人蹲在車站的角落,打電話。她的聲音像是一塊撕裂的碎布,一塊一塊落在阿刁的白色短袖上。“我不是那個意思……”女人說話的尾音拉得極長。這聲音比汽車的刹車聲微弱可是阿刁的耳朵裡卻隻有這句話帶着濃重鄉音的話——“我不是那個意思……”。阿刁把頭扭開,女人高頻且富節奏的聲音還是飄進來他的耳朵裡。
女人穿着舊時的紅黑花格子襯衣,黑色的褲子,幹淨白色鞋子,頭發整齊地束在腦後。她用兩個手捂住電話嗓子裡肉在相互摩擦。眼淚混進她的聲音裡,讓字和字之間變得含糊。阿刁等的153路還不來,女人還在哭。她的眼淚漫進阿刁的心裡。人們走過來、走過去,女人的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她的隻言片語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她在回家的半路接到電話,領導讓她回去。“張經理,我都快到家了。”張經理的電話那頭的力量,壓在她的肩膀上。她蜷縮起來,才能跟着力量抗衡。女人的眼淚快幹了,張經理還沒想過放過她。
阿刁收回目光,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馬路,空氣突然凝重起來,它們的流動似阿刁胳膊裡的液體,緩慢又牽扯着血肉。
153路開進車站。擁擠的車上,從工地上下工的人們坐在地上。倒是沒有怕弄髒座椅的煽情,座位大多被愛心卡占據,他們隻能坐着或者站着。她們有的睡了,靠着同伴的肩膀。有的沒睡,坐着刷抖音。刷抖音的女人頭發上粘着砂灰的女人,用粗大的手掌劃着手機。音樂變換、她的臉上笑容不斷。臉上灰少些,可還是遍布了整張臉。女人用手背擦着嘴角的灰,嘴唇上的砂灰結成一塊。女人的旁邊放着一個綠色工具包,裡面有錘子、尺子、刮灰刀。車輛在搖晃,公交車上全是抖音裡一個女人沒完沒了的笑聲。
車上人越來越多,駕駛員也暴躁起來。“站起來,往後走,地闆是給你坐的嗎?”刷抖音的女人擡起頭時,一個綠色的身影已經将她籠罩。她嘟囔着:“坐坐都不行說。”綠色的身影說,“人都上不來了,你們還坐着,站起來。”收拾着工具包,把同伴叫醒,站起來。車上悶熱起來。女人和同伴周圍卻沒人靠近,她們坐着站着都用着地闆同樣的面積。愛心卡下車時,被女人的工具包碰到。他罵罵咧咧,這麼髒還來坐公交車。女人還在刷抖音,沒聽見他說的話。
車停了,上的人多,下的人少。背着藍布包的老人上了車,她拿着一段樹枝,艱難的站立在車裡。愛心卡們沒人讓座。綠色的身影沒出來主持正義,她扶着椅子,用一雙黑色的手把自己栓牢。
車裡悶熱起來,悶熱的像是六七月早晨炙熱的陽光。阿刁在一片安甯的陽光裡醒來。陽光讓塵世的灰色明亮了一些,他點了一支煙,昏昏沉沉的走進院子,院子的花、樓下的樹、遠處的光,從四面八方把阿刁帶進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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