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啞鈴不沉
從前,大家稱呼石梁“二蛋”的時候,石梁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本來嘛,從出生那天起,父母親友、街坊鄰居、小夥伴們都叫他“二蛋”。這在石梁看來,别人喊自己“二蛋”,那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上學之後,老師在課堂上偶爾喊“石梁”,石梁還有些不适應,覺得不像是喊自己,總要遲疑一下,才緩緩站起來回答老師的問題。
現在可不一樣。有人喊一聲:“二蛋!”石梁立刻瞪圓了眼睛,想要吼一嗓子:“你才是二蛋!”不過,石梁也隻是在心裡想一想,他從未将這句話吼出口過。他憑什麼吼人家呢?你從小就叫二蛋,連你爹娘都叫你二蛋,這就是你的名字啊,别人不能叫嗎?
敢怒不敢言,有氣無處撒。石梁憋屈得口舌生瘡,兩眼赤紅。石梁自己也很不明白,為什麼被别人稱呼了一段時間的“石梁”之後,他就再也聽不得别人喊他“二蛋”了,仿佛“二蛋”不再是一個名字,而成了一個羞辱人的标簽。
石梁他娘才不管石梁會不會憋出内傷。隻要逮住機會,石梁他娘就會扯長拉短地把石梁罵一頓。石梁不敢跟其他人急躁,卻敢和自己親娘暴怒:“别喊我二蛋!”石梁他娘追着石梁罵道:“你不是二蛋誰是二蛋?好好的媳婦兒,你給放走了,還說不是二蛋……我看你比二蛋都二蛋!”接下來的哭罵就更加尖利難聽。
石梁不再說話,黑着臉,摔門出去了。他偷偷送走了買來的媳婦小雨,讓爹娘一輩子的積蓄落了空,是他虧欠了爹娘。他隻能日日盼着小雨快點回來,就像小雨臨走時所承諾的那樣。
石梁一直堅信,小雨回家之後會很快回來,和他名正言順地扯證,結婚,好好過日子。
石梁他娘得知石梁偷偷放走了小雨後,舉着一個爛笤帚疙瘩滿院子追着他打,罵他是個傻蛋,糊塗蛋,豬油蒙了心……
娘打罵他的時候,石梁身上挨着疼痛,他的心裡卻是甜蜜和驕傲的。他一再跟娘說,小雨一定會回來的。他覺得娘目光短淺,隻知道眼前白白丢了買小雨的錢,她哪懂得“買來的媳婦偷來的鑼”,到底不能光明正大地過生活。
娘便罵他,說他老實疙瘩榆木腦袋,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接着就是狠狠的一笤帚敲在他的腦袋上,那個狠喲,腦袋上立時便起了核桃大的疙瘩。
爹坐在屋裡抽煙,把煙袋磕得梆梆響,卻一聲不發,任由娘滿院子追打石梁。
直到他放走小雨的事成了全村的笑話,在别人的嘴裡,他再次從“石梁”變成了“二蛋”,他才一點一點開始懷疑自己:放走了小雨,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石梁早出晚歸,盡量不和街坊鄰居打照面。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繃得住勁,笑呵呵地應對别人的嘲笑。他心裡相信,隻要小雨回來了,所有的嘲笑都将會變成佩服,變成羨慕。
現在,石梁的内心産生了動搖。自己放走了小雨,難道真的錯了?
小雨一去不回頭,連一封信都沒有。把小雨送上車的時候,他曾經說了一遍又一遍,讓小雨回家後立刻給他寫信,報告平安。可是好幾個月過去了,卻沒有任何消息。
石梁的表舅被抓走了,罪名是拐賣婦女。石梁的娘又追着石梁打,打得他渾身淤青。娘邊打邊罵,說石梁是個敗家子,是個白眼狼,表舅好心好意給他領來的媳婦,讓他平白無故給放走了,還連累表舅被抓……石梁被打急了,扭頭吼道:“什麼表舅!不就是你……”還沒等石梁說完,一笤帚砸在他的後腦勺上,把他的後半句話硬生生砸了回去。
爹坐在院中石桌旁邊抽煙,還是一聲不出,隻是把煙袋敲得震天響,仿佛跟那塊石闆有仇似的。
石梁開始怨恨小雨,恨她言而無信,恨她無情無義。這樣恨着恨着,石梁内心越來越感到别扭。他憑什麼恨小雨呢?他肯放走小雨,真的是一心為小雨着想,讓她恢複自由身嗎?反複這樣想的時候,心底最深處隐約出現了一些令他不安的信息。石梁終于承認,他肯放走小雨,絕不是純粹為小雨着想,他隻是想要一個光明正大的媳婦而已。一直以來,他都被自己的“大度和善良”感動着,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現在想想,哈!
單位裡也有了些風言風語。石梁更加沉默了。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他不和任何人說話。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雨能夠回來。他不敢放松心裡的這點希望,就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一根在水中漂浮的稻草。他不願意承認稻草不能救命。
娘無休止的罵聲已經讓人難以忍受,爹那張黑沉沉的臉更是令石梁心煩意亂。躲不開,走不掉。石梁内心煎熬,隻是不肯放棄心裡那點可憐的希望。小雨能回來就好了。煩躁憋悶的時候,石梁總是這樣幻想,他的心便得到一點安慰。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雨沒有回來,卻傳來了另外一個沉悶的消息。小雨居然和那個所謂的表舅是一夥的。他們流竄騙婚,已經騙了很多人家。
石梁娘大哭一場,罵了個昏天黑地。石梁爹第一次動手打人,石梁娘在醫院住了好幾天才回家。
石梁辭了工作,離開家鄉,到很遠的地方去打工,一去好幾年都沒有回家。
村子裡有關石梁和小雨的閑話漸傳漸稀,終于被徹底遺忘。石梁家院子裡的打罵哭喊也日漸稀弱,終于也無聲無息了。
村子裡還有幾家買媳婦的,他們都很慶幸自己家的媳婦不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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