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悅
《包法利夫人》,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世界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佳作,作者基于十九世紀中葉法國的時代風貌,以“外省風俗”為名,将對脫離現實的浪漫主義批判融入于愛瑪(包法利夫人)的形象之中,揭露了資産階級社會的肮髒與醜惡。
《包法利夫人》劇照
對于《包法利夫人》這部作品,有太多太多文學的研究者與愛好者基于創作背景、意圖、手法等角度,解讀與淺析過其特有的文學藝術價值,可得出的成果多伴有一些“曲高和寡”的味道,究其原因無外乎與現實生活的距離過遠,讀者無法從中直接汲取到對現實生活有借鑒意義的養分。
一部經典的文學作品,大多是可以雅俗共賞的,從不同的角度探索,都能得到不同的啟示,而這篇文章就基于作品的劇情,以一部“婚姻小說”的立場,來嘗試尋找關于婚姻愛情的啟示。
從愛瑪與包法利婚後不同的感受中,淺析能夠緻使婚姻不幸的因素《包法利夫人》這部作品的故事情節概括起來并不複雜,普通的年輕醫生查理·包法利,在母親安排下,娶了一位45歲的寡婦杜比克夫人(艾洛伊絲),本是為了貪圖寡婦每年的固定收入給包法利一個更穩定的生活,後來卻發現寡婦對财産的事實有所隐瞞,包法利父母得知真相後與其争吵,寡婦因此被氣死。
後來,包法利娶了患者盧歐老爹的女兒愛瑪,盧歐老爹看重包法利的醫術與老實,也是為了節省嫁妝,愛瑪那時剛從修道院回家,對愛情的向往驅使她答應了與包法利這位醫生的結合,而包法利則算是如願以償,早在前妻未去世前,第一次見到愛瑪就已然心動。
《包法利夫人》劇照
愛瑪與包法利在這段婚姻中皆是自願之選,然而在婚後的感受卻截然不同,由此《包法利夫人》的故事正式拉開了帷幕。
結婚之後,包法利感受到的是滿滿的幸福與喜悅,生怕自己對愛瑪愛的不夠:
“他一來就忍不住摸摸她的篦梳、她的戒指、她的肩巾;有時候他張開嘴,大吻她的臉蛋,要不然就順着她的光胳膊,一路小吻下去,從手指尖一直吻到肩膀。”
而愛瑪的感受卻與包法利相反,結婚後發現生活中的一切皆與想象之中不同,沒有感受到期待中的幸福,更對包法利木讷的性格、邋遢的外表以及庸俗的見解大為厭惡,她開始質疑為何與他結婚,憎恨他在婚姻中獲取到的幸福:
“她恨的正是他這種穩如磐石的安定,這種心平氣和的遲鈍,甚至她帶給他的幸福。”
那麼為何步入婚姻不久,愛瑪與包法利在婚姻中的感受差距如此之大?抛開一些讀者認為這源于愛瑪不切實際的浪漫愛情期待等因素外,其實還存在一個重要的原因:将目光聚焦在當前婚姻以外的因素上,這不僅是導緻愛瑪與包法利婚後感受不同的原因,也是現實生活中緻使許多婚姻不幸的元兇。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心理學認為,我們的感受(認知)并非完全來源于客觀現實,而是基于自身的經曆(記憶、經驗)進行對比而來的,當我們将眼前的狀态與過去進行對比,就得到了對當前狀态好與壞的判斷,所以曆經苦難的人,往往更容易得到滿足,而身處于黑暗之中的人,則更容易感知光明。
基于此,愛瑪與包法利在婚後之所以會有兩種不同的感受就很好分析了,包法利之前的妻子是一位45歲的寡婦:
“寡婦廋括括的,牙又長,整年披一件小黑披肩,尖尖頭搭在肩胛骨之間;骨頭一把,套上袍子,就像劍入了鞘一樣。”
寡婦不僅比包法利的年紀大很多,還沒有女人該有的姿色與韻味,包法利在婚後處處受到她的監視與安排,夜晚還要聽她訴說曾經的苦惱,因此那時的婚姻生活是十分不如意的。
而愛瑪帶給包法利的感受則與寡婦完全不同,第一次看到愛瑪便被迷住了:
“指甲的白淨使查理驚訝,亮晶晶的,尖頭細細的,剪成杏仁樣式,比第厄普的象牙還潔淨……她的臉蛋是玫瑰紅顔色。”
在婚後,包法利将當前的婚姻生活與之前進行對比,愛瑪的外貌、生活品味、情趣以及才情讓包法利大為滿足,甚至于覺得“娶到這樣一位太太,查理臨了也自視甚高了”。
《包法利夫人》劇照
因此,包法利在這段婚姻中感受到滿足與幸福實屬正常,而愛瑪之所以無法感受幸福就更好理解了,加缪在《局外人》中說道:“一個人對他所不了解的東西,總是會有一些誇張失真的想法”,愛瑪對婚姻愛情的認知源于在修道院受到浪漫主義初期文學作品的熏陶,以及修道院老姑娘私下帶來庸俗戀愛小說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愛瑪對愛情又加以肆意的想象,荒唐地認為婚姻愛情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無限的激情與浪漫會随婚姻愛情一同降臨,然而卻忽略了那些愛情故事的描述并非完全基于實際,就像在《包法利夫人》前言中艾珉對愛瑪愛情認知的評價:
“她最大的錯誤就是不理解貴族的風雅是需要财富做後盾的,她為之神往的那種愛情,需要莊園、别墅、高車驷馬和華美的衣着打扮作陪襯,缺了這點富貴氣,愛情便失去了光彩。”
正因此,當愛瑪将目光聚焦在當前婚姻以外的幻想之中,用曾經想象中的婚姻愛情與當前的婚姻生活進行對比時,從中産生的落差自然很難讓她在婚姻生活中感受到幸福,畢竟她與包法利隻是普通的鄉下人,那種想象中貴族階級的婚姻生活與他們相差甚遠。
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一些婚姻愛情未必真不幸福,隻是當事人将目光聚焦在了當前婚姻愛情以外的因素上——包括曾經的愛情、上一段婚姻、身邊人的婚姻狀态、影視劇中的愛情故事,以及一些脫離實際的愛情毒雞湯等,兩者進行對比,從中發現的不足,很容易讓我們站到當前婚姻的對立面,這種對立的姿态讓我們無法真正融入當前的生活,由此就很難從中感受到存在于當前的幸福。
什麼是幸福,法國以詩歌著稱的天才作家蘇利·普呂多姆曾說:“幸福,是你感受到的,而不是你得到的”,感受幸福的方式需要将心融入其中,用心去尋找,去品味,幸福用眼睛是無法看到的,更不會憑空産生。
從愛瑪對包法利、賴昂與羅道爾弗不同的态度中,尋找關于愛情真谛的啟示在婚姻愛情中,有很多敏感的話題十分引人注意,尤其是愛與性的關系(兩性話題)以及婚姻出軌(婚外情話題),而之所以有很多人對《包法利夫人》這部作品投以關注,或許其中就有部分原因在于作品中對婚姻出軌的描述。婚姻出軌确該遭人指責,但指責與批判并不該是對類似作品的全部态度,我們更應該基于作品,摒除道德原則上的對與錯,來探尋其中存在的問題,以及能夠引以深思的地方。
①為何愛瑪感受不到包法利對她的愛?
結合劇情,其實愛瑪也算是一個悲劇的人物,她一心渴望的是獲取愛情,為了這個目标不惜觸碰道德與原則的底線,之所以愛瑪最終選擇出軌,抛開現實婚姻無法滿足内心渴望的幻想以外,另一部分原因就源于她沒有感受到包法利對她真摯而熱烈的愛。
《包法利夫人》劇照
包法利愛愛瑪嗎?從作品描述中的種種細節來看是愛的,包法利知道愛瑪喜歡乘馬車散心,特意為其購買并裝飾包克,因為愛瑪精神狀态不好,放棄剛站穩腳的道特,去往陌生的城鎮(永鎮寺)行醫,對于愛瑪的需求都盡全力予以滿足,對愛瑪始終保持着最初的熱情與忠誠,從未存在過質疑,但是為什麼包法利這種真摯而濃烈的愛,愛瑪卻感受不到?
其實這個問題在現實生活中也時有發生,一方明明愛的深沉刻骨,而另一方卻很可能感受不到,由此總有人感歎“深情總被辜負”,産生這種狀态的原因有很多,但基于愛瑪與包法利的婚姻來說,最主要的原因是:一方(包法利)給予的愛并不能滿足另一方(愛瑪)對愛的訴求與期待。
讓一個人感受到愛的關鍵,在于所給予的愛能夠讓對方得到情感的滿足與内心的喜悅,這才是愛情的真谛,愛不僅僅是一方情感的發出,還需要确保對方能夠順利的接收、樂于接收,否則一味的愛,無論多麼濃郁、多麼深切,都屬于基于自身情感滿足式的情感“自嗨”。
在《月亮與六便士》中德克·斯特洛夫與布蘭奇的婚姻也存在類似的問題,單純、善良的畫家德克一直以娶到布蘭奇而自豪、驕傲,他給予了布蘭奇無微不至的愛與呵護,他認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她是最漂亮的女人,然而他深情并沒有讓布蘭奇感到由心的喜悅,最終在她遇到查理斯·斯特裡克蘭後出軌,究其原因,德克給予的愛并非布蘭奇所需要的,因此再過濃郁也沒有價值。
②為何賴昂與羅道爾弗明明沒有愛,愛瑪卻會為愛飛蛾撲火?
從作品的描述中,很明顯就可以看出,賴昂與羅道爾弗對愛瑪并沒有真正的感情,皆是被愛瑪的美貌所吸引,尤其是羅道爾弗這位風月老手,第一次見到愛瑪後,内心就升起了占有的欲望:
“小可憐兒!巴望愛情,活像廚房桌子上一條鯉魚巴望水。來上三句情話,我拿穩了她會膜拜你!一定溫柔!銷魂!……是的,不過事後怎麼甩掉?”
如果說包法利屬于“深情總被辜負”,那麼羅道爾弗與賴昂恰好取得了“套路總得人心”的勝利,即便最後愛瑪被二人抛棄,仍舊沒有太多的憎恨,歸根結底因為這二人的“套路”滿足了愛瑪的愛情訴求與期待。所以換一種角度,與其說愛瑪是被羅道爾弗與賴昂引誘,反而不如說是愛瑪對愛情的渴望驅使她投入了二人的懷抱。
賴昂滿足了愛瑪對浪漫、詩意愛情的訴求,二人有衆多共同的話題,談海聊日出,讨論音樂與文學以及最令愛瑪為之神往的城市巴黎(受渥畢薩爾舞會中子爵的影響)。
《包法利夫人》劇照
而羅道爾弗則滿足了愛瑪對愛人的期待,受人尊重的地位,獨到前衛的愛情觀念與見解,風度翩翩的氣質與裝扮,以及無時無刻能夠燃起她心中激情的花言巧語,與羅道爾弗在一起,“她領略到了愛情,不後悔,不擔憂,不心亂”。
之所以羅道爾弗與賴昂并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卻能讓愛瑪感受到濃郁的愛意包圍,其原因與第一點包法利的“深情”進行對比,很顯然就可以發現,這在于二人知道愛瑪需要的究竟是什麼,并且能夠巧妙的予以滿足。在張愛玲的《怨女》中,銀娣與姚三爺之間發生的僭越之舉,其背後的原因也并非姚三爺對銀娣有多麼喜愛,隻是姚三爺看穿了銀娣内心深處的需求。
③為何深情會敗給套路,投其所好遠比用心良苦更得人心?
在《社會心理學》中,對愛情有一種特殊的解釋:“人們總是選擇能給自己帶來更多利益和幸福的對象做伴侶,而所有導緻愛情的因素,均可歸結為利益和價值”,而如何判定一個人對另一方有無愛情,則是通過“幫助所愛的人做其期待的所有事情”這個指标。
由此很容易發現,很多時候我們并不能清晰直觀的感受愛情的存在,而是通過自身需求能否寄托于對方身上,對方又能否滿足我們自身訴求來驗證愛情,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很容易對愛情進行誤判,将真情錯認為假意,将套路誤以為愛情。
返回《包法利夫人》,包法利在婚姻中的悲劇就源于他的“深情”沒有用恰當的方式展現給愛瑪,包法利從未真正思考過愛瑪在婚姻中的狀态,隻是以自己的深情以及自身在婚姻中的感受去判定愛瑪在婚姻中的狀态,包法利也從未認真的考慮過愛瑪對婚姻愛情的訴求,單純的以為她與自己一樣在這段婚姻中已再無所求。
《包法利夫人》劇照
然而,正是包法利這種“自以為是”的感受,帶給了愛瑪難以想象的傷痛,她的熱情與浪漫從未獲取到想要的回饋,她向他吟誦情詩,他并沒有“因此愛情加重,感動加深”,由此她認為他的熱情與感情流露隻是單純的例行公事,她也曾期待他能夠看透她的心聲,然而卻還是以失望告終:
“假使查理願意的話,詫異的話,看穿她的心思的話,哪怕一次也罷,她覺得,她的心頭就會立時湧出滔滔不絕的話來。”
愛瑪期待包法利能夠注意儀表,熱衷事業,然而包法利卻始終邋遢,毫無上進心,看似愛瑪要求的很多,可但凡包法利能夠感受到愛瑪的期待,将濃郁的愛化成一定的努力與改變,二人的婚姻未必一定會成為悲劇。
固然,美好的婚姻愛情是兩個人身處其中最真實的自己,但這并不會與愛情中“奉獻”(互相基于對方的需求予以付出與改變)的特質相沖突,所謂的愛是帶給對方幸福與愉悅,如果愛不能滿足這個條件,那麼愛情的意義又何在?
愛情是浪漫的産物,但愛情并不是婚姻的全部當然,上述的觀點并非是對愛瑪在婚姻愛情中所犯下的錯誤的辯解與美化,隻是抛開道德原則的對錯來讨論可能存在于婚姻愛情中的問題,在整部作品中,最終推動故事朝悲劇發展的關鍵力量仍在于愛瑪。
愛瑪對愛情的錯誤認知,緻使她無法從婚姻中得到想要的愛情,情感壓抑無法滿足,加之對美好的向往與渴望,促使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欲,而情欲的高漲又進一步引發了對物欲的追求,最終在債台高築無力償還與情夫抛棄的情感絕望中,她選擇服毒自盡,而這正是作者福樓拜借用愛瑪的故事想讓讀者引以深思之處:脫離現實的浪漫主義追求會把人引向怎樣的誤區。
愛瑪追求的愛情是浪漫、熱情與自我幻想的一種共鳴,正像作品中說道的:
“她尋找的是情緒,并非風景。”
這種情緒是愛情初期特有的産物,是對美好愛情期待的一種幻想,它像是一條引繩牽引着兩個人走向一起并孕育感情,但這種愛情最終還是要在現實生活中着陸,成為推動兩個人一同生活的力量,因為生活才是婚姻的主旋律。
《包法利夫人》劇照
但是,正因為愛瑪對婚姻與愛情的認知存在偏差,所以隻能從幻想中得到對現實婚姻的慰藉,就像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說道的:“很多人選擇了像虛拟現實的魅力屈服,寄情于自我幻想,這縱然不切實際,卻更能與人安慰”,而這樣的結局,則導緻愛瑪更難接受現實生活——“離她越近的東西,她越回避”,将自身的遭遇誤認為隻是一種不幸、不走運的特殊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又讓脫離現實的幻想的緻命傷害性達到了極緻:
“離開現實,浩渺無邊,便是幸福與熱情的廣闊地域,由于欲望強烈,她混淆了物質享受與精神愉悅、舉止高雅與感情細緻。”
由此,她一生在追逐,卻一生從未真正獲取到想要的幸福。
因為她以為那種幸福是憑空産生的,會随着婚姻愛情一同降臨,然而真能如此産生的,隻有類似于羅道爾弗與賴昂那般為了滿足内心欲望所刻意營造出的假象。但這種假象并不能長存于世,像真正婚姻愛情那般永恒,因此愛瑪在婚姻出軌短暫的滿足後又感受到了“婚姻的平淡無奇”。畢竟這種特殊的關系,隻是欲望的吸引與碰撞,雙方沒有共同的情感經營與投入,更沒有能夠滋養這種情感的土壤,最終“竭澤而漁,這種幸福反倒成為了無水之池”也屬正常。
愛情的美,可以由浪漫的幻想而生,然而婚姻的美,卻要基于生活實際,愛情的美重在情感的享受,而婚姻的美則重在生活的感受,婚姻中的幸福不是因為看到了才相信,或許隻能當你真正相信時才能夠看到。
卿心君悅,頭條原創作者,TA說書評人、影評人。用文字溫暖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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