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波西亞時光》手遊在淘寶上進行正版維權的事，在業内掀起了不小動靜，也讓「盜版遊戲」這個多年來始終困擾着行業的難題，又一次成為了關注的焦點。

在這裡，還是先簡單地跟大家一起回顧一下發生了什麼吧。

今年 8 月，遊戲開發商帕斯亞科技推出了《波西亞時光》手遊，但由于還未在國内拿到版号，因此率先在海外上線。值得一提的是，該作是一款付費買斷制的單機手遊，是盜版遊戲的重災區類型，也是它被不良商家盯上的原因之一。

果然，很快淘寶上就出現了一大批所謂的「免付費版本」，以極低價格出售這款産品：海外原價 7.99 美元（合人民币約 52 元），淘寶上隻賣 3-4 元左右。

這并不是帕斯亞科技第一次被侵權，早在 2018 年時，《波西亞時光》上線 Steam，淘寶上也曾出現大量通過賬号共享低價售賣「離線版」的商家，帕斯亞科技與淘寶進行了一個多月的維權抗争，也發動了媒體和輿論進行曝光，才成功打擊了這些違規商家。

然而，這次針對手遊版的維權卻出現了一些狀況：淘寶将一大批投訴申請駁回，理由是「對方沒有違規」—— 此舉讓帕斯亞科技大為心寒，于是在 8 月 17 日，他們發布了一篇長文，控訴了淘寶縱容不良商家違規銷售盜版遊戲，侵犯開發者的合法權益，也對國産單機遊戲及購買正版的玩家造成了傷害。

這一行動獲得了遊戲從業者們的廣泛關注，一天後，多家國産獨立遊戲開發商、發行商和遊戲媒體共同發布了一個「國産遊戲反淘寶盜版聯合聲明」，呼籲有關部門和淘寶等平台杜絕盜版，規範遊戲銷售，保護開發者的權益。而作為這次事件中被聲讨的一方，淘寶平台暫無任何回應或聲明。

事情就是這樣，誰對誰錯沒什麼争議。但這件事背後，卻反映出一個現狀 —— 盜版一直存在，隻是換了一種形式，而維權卻比預料的要困難。

在《波西亞時光》手遊的例子中，淘寶商家們銷售的「免付費版本」，其實是通過 iOS 賬号共享實現的。

具體來說就是，由于該作僅在海外發售，商家先注冊一個海外 iOS 賬号購買正版遊戲，然後将這個賬号賣給其他玩家登陸并把遊戲下載到自己的設備上，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遊戲安裝在很多台設備上，從而實現「零成本拷貝」。

有的人可能會問，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基于「賬号可登陸多台設備」的規則來做的，平時我跟朋友或家人也會共享賬号，這也違法嗎？—— 答案是肯定的，當「賬号共享」被用于以盈利為目的行為，就是在銷售盜版。

事實上，遊戲行業已經有類似案例了：《鬼谷八荒》。

作為一款國産優秀獨立遊戲代表作，《鬼谷八荒》在 Steam 平台發售後，一直飽受「賬号共享下載離線版」的困擾。然而在今年 4 月，浙江省金華市武義縣公安局網安大隊宣布《鬼谷八荒》離線版販賣案已被偵破，事件中一家店鋪以超低價銷售近百款 Steam 平台的遊戲，價格從 0.98 元到近百元不等，遠低于正常售價，屬于銷售侵權複制品，涉案金額巨大，被警方抓捕。當時，這起案件也被定義為「新型知識産權案件」。

與以往購買盜版光碟或者下載破解安裝包不同，當遊戲銷售的主流趨勢由實體版轉向電子版，且中間多了「遊戲平台」這個環節的存在，「新型盜版」就應運而生了。

賬号共享這件事，初衷肯定是提升玩家體驗的好事：不管身處何地，都能登錄賬号享受遊戲，也能把喜歡的遊戲更好地安利給朋友。Steam、PS、Xbox、NS 或者 iOS 等平台都有相應的賬号共享機制。

隻是，盡管各平台在用戶協議裡都會清楚地寫下類似「該賬号僅限本人使用，不得用于買賣」的條款，且懲罰措施也不可謂不嚴厲：一旦發現有違規行為，平台方可以直接封禁賬号。但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攔住想要鑽空子謀取利益的不良商家。

此類「新型盜版」如果不加以懲治，會對整個遊戲行業造成什麼樣的危害，我們也能想到：開發者掙不到錢就會死掉，沒人敢做原創遊戲了，這個産業就枯萎了，玩家也玩不到好的作品了……這顯然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鬼谷八荒》報警後維權成功，給了不少人信心，然而這次《波西亞時光》手遊的遭遇，卻又讓大家有些心涼 —— 為了弄清楚《波西亞時光》手遊維權為什麼會如此坎坷，我們特地咨詢了一位網絡安全相關人士，分析了一些觀點。

首先，《波西亞時光》是一款買斷制的單機産品，它需要提前付費，又可以離線運行，此類産品更容易被「新型盜版」瞄上。對玩家而言，我可以用更低的價格玩到這個遊戲；對盜版商家而言，則可以掙到錢，能形成供需關系。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中小廠商都對單機遊戲敬而遠之，做單機的确很奢侈。

順帶一提，如果是免費手遊就不會有盜版，但是會出現「租号」。舉例來說，不法商販通過内購給一個遊戲賬号置辦了各種豪華裝備或者全英雄全皮膚，然後把這個号收費租借給其他人玩，這個行為本身也是以盈利為目的，對開發商造成了經濟損失。愛奇藝就曾經起訴過一家租賃視頻會員的公司，法院判決被告公司構成不正當競争，賠償愛奇藝 300 萬。由此可見，租号也是一種違法行為。

其次，《波西亞時光》手遊的維權渠道是淘寶，也就是一家網絡服務提供商，它隻提供服務，不生産内容 —— 在著作權侵權案件裡，有一個「避風港原則」，指的是，如果原創作者發現某個服務商平台上有侵權行為，則可以通知平台，平台有義務删除；但如果沒有通知，則平台方不需要承擔侵權責任。

基于「避風港原則」，當帕斯亞科技向淘寶投訴商家侵權時，合理的情節應該是：淘寶可以要求帕斯亞科技的著作權證書，确認版權的歸屬，核實後則做出下架移除處理。然而實際上，帕斯亞科技确實帶着自己的著作權材料去投訴了，淘寶卻沒有及時履行義務去處理違規商家，确實有些失職，難辭其咎。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波西亞時光》手遊并未在國内取得版号，但隻要帕斯亞科技為它在國内申請了著作權，就應該受到法律保護。

《波西亞時光》（My Time at Portia）是 2021-2022 年度國家文化出口重點項目之一，入選的遊戲産品關聯項目僅有 8 款

聽完專業人士分析，從法律層面，開發者的利益是絕對被保護的，但「維權」這件事實際操作起來，卻面臨很多現實困難。

從《波西亞時光》手遊的經曆也已經能看出，盜版商家的數量多如牛毛，幾乎不可能挨家挨戶投訴完。從法律角度，開發者其實可以要求淘寶設置關鍵字，下架所有違規銷售的産品，但這麼做的打擊面太廣，容易誤傷，而且狡猾的商家要真想賣，也有辦法繞開這些限制。

此外，盜版商家的涉案金額也是一個難點。在《鬼谷八荒》的案例中，對方涉案金額巨大，已構成刑事犯罪，因而被警方一網打盡。但很多時候，做盜版生意的都是些「小販」，單個商家涉案金額很低，可能就幾千或者幾萬塊，甚至都夠不上犯罪，維權就變得十分麻煩。

再者，中小廠商缺乏相關資源，耗不起。大廠在處理侵權案件時，有專門的法務部門和安全合規部門，也有更為強大的社會關系資源，以及相應的經濟成本，盡管如此，都常常需要跟違法者周旋半天，遲遲等不到審判結果 —— 中小廠商勢單力薄，維權可謂是舉步維艱。

然而，其中最為困難的，也是一直以來都讓整個遊戲行業頗為尴尬的，依然是「人們對待盜版遊戲的态度」這件事。

在《波西亞時光》手遊維權事件裡，盜版商家、淘寶平台，都是 100% 有過錯并應該受到譴責；但是參與這次事件的還有一方，也就是購買了那些「免付費版本」玩家，我們卻有些猶豫該不該直接譴責 —— 也許并不是每個人都是為了貪便宜：這個遊戲沒在國内上線，大家隻是想要提前一點玩到它。

我們絕大多數人，作為一個玩家，極少有人完全清白，敢說自己從沒碰過盜版。許多現在的遊戲從業者，甚至也都是因為盜版，得以玩到更多遊戲，包括許多在國内沒有發售的優秀作品，從而打開了遊戲世界的大門，激發了做遊戲的熱情。

作為玩家，我們或多或少都曾經受益于盜版，「市場有需求」也是盜版得以存在的原因。當人們在消費盜版時，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深明大義，會站在「我這個行為是在破壞行業的健康發展」的高度去思考這個問題 —— 大部分人隻是想要玩個遊戲罷了。

因此，當我們看到「賬号共享」機制被鑽空子用于複制盜版時，我們甚至會覺得：雖然它不應該存在，但它的存在也很合理。

當然，也有令人欣慰的事，這些年人們的版權意識已經大有增強，許多當年玩盜版遊戲的玩家，也會在長大後購買正版來「補票」，證明這些年行業對保護版權意識的普及是有成果的。

看到《鬼谷八荒》離線版販賣案的勝利；看到鷹角、米哈遊、TapTap 等 6 家企業成立反網絡黑灰産聯盟，幫助中小企業維權；看到《波西亞時光》手遊事件之後，那份「國産遊戲反淘寶盜版聯合聲明」獲得這麼多人的支持……

我們都在看到，遊戲行業正在變得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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