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3 06:12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通訊員 三川
去餐館就餐,如果你點的蔬菜不“時令”,合格的服務生會悄悄地提醒你,這個菜不在季節。
“時令”四季皆有。時蔬,乃時令蔬菜之簡稱。江南人的吃食最講時令,什麼季節吃什麼菜,一點也不馬虎。
時值春末淺夏,哪些時蔬可供選擇?苋菜、豇豆、黃瓜、天羅、苦瓜、蒲瓜、番茄之類的瓜蔬,沐着春陽,日見日長。
去菜場逛逛,見着這瓜想買,見到那菜也往籃裡塞。可轉念一想,夏日氣溫高,新鮮瓜蔬隔夜就蔫,舉棋不定之事常有。再說了,一家三口,食量有限,最好現買現吃。不過,倘若見到藕帶和嫩姜,千萬不要猶豫,即便隔夜,也要買下。因為一旦錯過,就隻能苦等來年。
藕帶是蓮鞭的嫩芽。與藕相比,藕帶更嫩更脆,切開的剖面極像微型之藕——小指頭粗細,雪白纖巧,不染一點雜色,猶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精緻玲珑,晶瑩剔透。
姜是老的辣,去腥解膩。但若當作蔬菜,還是嫩的好——渾身鵝黃色,頂端有微微的紫紅,水分足,纖維少。一年當中,隻有端午前後的嫩姜,食之無絲無筋,還有脆生生的口感。
孔子這人不好侍候,對吃食特别挑剔——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沽酒市脯不食。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嗜好,那就是“不撤姜食”。
至今,我們無法探知孔子愛吃的“姜食”有哪些内容,但笃定是嫩姜派生的。而在金華範圍,永康五指岩的嫩姜,素有盛名。簡單一點,切片切絲,用醬油或者陳醋腌漬一晚,便是下酒妙物。倘若熱炒,雞塊、肉片、鳝絲等,都是上上之選。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放眼望去,不僅有金黃色的稻浪,還有紫色落蘇、青皮絲瓜、橙黃南瓜,就連湯溪的白辣椒也漸漸由銀白轉成深黃,最後換上了一身大紅衣裳。
歲月不居,四季有序。倘若不事桑農,就體會不到時序轉換而引發的微妙變化。就拿芋梗來說,如果不被人提起,是萬萬想不到,更甭說将它當作秋日時蔬了。
芋頭是暮春下種的,想吃芋梗,非到夏末初秋不可。
梗,即芋葉抱合形成的假莖裡的嫩芯部分,沒曬到太陽,光合作用也不明顯,因此芯是白色的。它纖維少,水分多,口感爽脆。
金華人頗懂芋梗,大小餐館頻見“酒糟肉片溜芋梗”——五花肉片略煸,倒入芋梗片同炒,再加少許酒糟調色增味。這菜雖說普通,但吃起來既有芬芳的草木清氣,又無絲毫纖維質感。
這些年,各種蔬菜的嫩芯、嫩莖吃得多了,比如婺城塔石的冬筍、磐安玉山的茭白、蘭溪諸葛的水芹、武義宣平的藕帶等,以冬筍之鮮、茭白之軟、水芹之嫩、藕帶之脆,仍然可以看見植物本身的纖維,而湯溪芋梗卻雪白粉嫩,如玉似脂,豐潤肥腴,清鮮之極。
如此褒獎芋梗,對小白菜而言,興許有失公允。因為秋冬時節,特别是經霜之後的小白菜,實乃“秋末晚菘”的傑出代表——葉是恣意的綠,莖是幹脆的白,挺着身子,一株株立在泥土之上,青春、高挑、靓麗、脫俗,有氣質。更難得的是,小白菜進了廚房,清水洗洗,用手輕輕一折,就是一塊一塊的,點燃柴竈,剜一勺豬油,擱些許精鹽,爆炒,再加一點豆瓣醬,好糯好香!
“小白菜”是杭州的俗稱,金華人叫它菘菜,厚大“高腳白”是湯溪招牌,也是浙江名特農産品。在湯溪農村,因為“高腳白”腿長葉小,一般用來腌菜。時日一長,菘菜變腐,一款地方名馔“湯溪爛菘菜”也就香飄婺城。
“魚吃跳,雞吃叫,蔬吃俏”,乃餐飲界行話。跳、叫、俏三者,皆有先天鮮活之意。特别是“俏”,意指難得、好看。像芋梗、菘菜之類,長在野外,既難得又好看,無不讓人感到一種小清新、小親近,立馬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蘭溪鄉賢李漁亦說,蔬食之美“曰清,曰潔,曰芳馥,曰松脆而已矣。不知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者,隻在一字之鮮……”(《閑情偶寄》)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小白菜再美,也有吃厭的一天。好在曆經一冬的孕育,俗稱“春八仙”的春筍、莴苣、蘆蒿、茭白、香椿、馬齒苋、荠菜、豌豆苗清絕水靈,悄悄地脫穎而出。
“八仙”者,“八鮮”也。吃了“春八仙”,便把整個春天嚼嚼咽下了。但最讓人搞不明白的是,古人為何将春韭和菜薹排斥在“八仙”之外?
正月蔥,二月韭。早春時節,一畦春韭,滿眼深綠。它沒有一絲雜葉、枯梢,一叢叢狀如書帶,韻如幽蘭。割一把,井水洗洗,細細切了,攤雞蛋、炒豆腐、包餃子……一個“香”字了得。隻是,一幫吃貨意猶未盡,念念不忘香中透鮮的“韭炒螺肉”。
春江水暖,螺蛳正肥。買來螺蛳,清水靜養,滴幾滴菜油,使其吐盡泥沙,剪尾。煮一鍋開水,加生姜與料酒,将螺蛳燙一潽(螺蛳不能煮,也不能燙過頭,否則鮮味流失)。剔出螺肉,去泥腸,晾幹備炒。
春韭與碧螺,是世間最尋常的東西,卻因了初春與初春的相遇,便成食物中的絕配——“鮮”味當頭,宜小酌宜下飯,尤其拿來澆飯,其他菜肴就是多餘的了。
韭炒螺蛳,從立春開吃,到清明前後就不太時興——韭菜漸老,螺蛳也忙着孕育下一代。這時,油菜、蒜苗、蘇州青等等葉菜則自告奮勇,紛紛抽芯揚花,随時準備“獻身”。
薹,俗稱菜心,好多人不把它當正經菜看待。其實,菜薹青春短暫,韶華易老,一不小心就會錯失口福。
菜薹我是喜歡的,還曾專門寫有《菜薹》。前兩天,讀安徽作家錢紅莉的《滋味閑筆》,才知她也是菜薹的忠實擁趸。她說菜薹“可遇不可求”,“唯有老人用小竹籃提幾把來,才算是霜雪浸透的好食材。去菜市,還要碰巧。早了,老人沒來;遲了,五六把紫菜薹,一會兒便被老饕們搶光”。
凡物皆有先天,如人各有資禀。走過四季,每一種時蔬都能讓人感受到特定季節的溫度,而特定的季節又會喚醒你對每種時蔬的記憶。
是啊,時蔬天生麗質,隻要簡單烹饪,盡量保持原汁原味,便讓人過舌難忘——内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滿足,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與周遭萬物休戚與共。
或許,這就是“不時不食”的飲食美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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