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lp

殿宇内，衆人前。

一個披甲執劍的女子低頭默默來回踱步。

一步歎驚心，以為再無有情郎。

二步悲秋葉，卻把癡心錯交托。

三步夢方醒，心死落入寂靜中。

時隔二十二年，始終記得那個叫“鐘無豔”的女子心死的一幕。

那時年幼，對這部電影隻覺得好玩。

2001年，導演杜琪峰、韋家輝執導的《鐘無豔》也确實是按“賀歲片”的路數上映。隻是再回望時，竟然覺得電影至此，該以鐘無豔對齊宣王說的那句話為ENDING：

“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

一

一歎齊王總無情

文化人形容醜女會說“貌似無鹽”，“無鹽女”指的就是鐘無豔。

史書上對她的記載可以概括為一段話：

外貌極醜，四十歲不得出嫁，自請見齊宣王，陳述齊國危難四點，為齊宣王采納，立為王後。于是拆漸台、罷女樂、退谄谀，進直言，選兵馬，實府庫，齊國大安。

電影裡對這段故事發揮了充分的想象：

一日齊王遊山中，隻見窈窕妙身姿。

無豔本是江湖女，偏把齊王留心間。

狐精愛上鐘無豔，施法留疤佳人面。

齊王拜堂心嫌棄，奈何巾帼能鎮邪。

妖魅變化夏迎春，施計陷害總離間。

幾番巧弄反成拙，才知無豔是豪傑。

六國不敵女英雄，吳起跪倒在面前。

齊王方知心念念，左擁右抱笑望天。

這麼一分析結局，總有些“杜琪峰作品”的樣子——

“正不勝邪”。

即“看似善惡總有報，多少留下不完美”，這個後面會說到。

齊宣王（梅豔芳 飾）從頭到尾都在鐘無豔（鄭秀文 飾）和夏迎春（張柏芝 飾）之間搖擺。

說偏好，他當然更喜歡妖媚的夏迎春，講格局，他隻能倚重能打的鐘無豔。梅豔芳女士把曆史上尚待定論的齊宣王演得十足活寶：

看臉、沒主見、不算好也不算壞，就是個平庸的人。能被時勢左右，也能被巧言裹挾。如果不是他祖先齊恒公（還是梅豔芳女士扮演）幾次三番陳明厲害，估計頭七都過了多少年。

暫抛開劇情看角色，一人分飾兩角，且都是反串。可見作為藝人，梅豔芳女士的表演功底不俗。這樣的喜劇天賦在梅豔芳女士的作品中最優秀的還有《醉拳2》裡的“黃夫人”和《逃學威龍》裡的“湯朱迪”等。

無論唱歌演戲，經典太多，以至于這部《鐘無豔》在她的藝術生涯中反而顯得不太亮眼。

可能留下印象的是梅豔芳女士男裝扮相中的俊美以及“開口跪”的無語：

以為你是人中龍，原來隻是世間蟲。

對夏迎春永遠“寶貝”愛寵，對鐘無豔總是“醜女”稱呼。演得十分氣人，但也透出了“看臉”世界裡，千年前的帝王也不過隻是俗人。更把鐘無豔的傳說演出了降臨凡間的真實與殘酷。

哪怕以喜劇的名義。

二

二歎常忘相思意

同為當年頂流當紅歌手的鄭秀文，在本片中的表演也十分出色。

如本文開始提到的那場傷心欲絕，鐘無豔在外為齊王打仗，生死之際還在牽挂情郎，“情郎”又在做什麼呢？他不知道狐精夏迎春隻是要讓鐘無豔明白齊王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于是教唆他同六國王君賭牌，輸了宮殿、輸了城池、輸了國财……還輸了鐘無豔。

六國王君對鐘無豔說：

跟我們走吧，單雙日子你跟誰睡我們都分配好了。

什麼是“心喪欲死”？“鐘無豔”選了最尋常的答案：

意平平——從此對此人無悲無喜。

管你國破家亡還是死生命絕，在她看來已是路人。

所以作為一部喜劇片，《鐘無豔》最好看的其實是“無怒、無憂、無歡……無鹽”。

心無所愛，才擺脫了咒詛，“鐘無豔”變美了，“齊宣王”又看呆了。

群臣勸谏下，齊王幡然醒悟：

人美！能打！世無雙；我去！拿下！愛又來。

此時鐘無豔又做回山大王，還要招親。齊王同六國再度PK，大勝凡人，卻輸給了狐狸精夏迎春。懊惱之時，電影最無厘頭的情節來了——

那頭齊王被反叛的吳起追得要死要活，這頭夏迎春要與鐘無豔洞房卻怎麼也變不回男身。

原來這個可男可女的狐精懷孕了，不但失去了法力，還隻能維持女身。此時本就心系齊王的鐘無豔得知渣男有難，帶着夏迎春一同回了齊國大敗叛軍。

待她要走時卻發現自己也走不了了——

“見習神仙”齊桓公轉正當了“月老”，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們三個人用紅線串了起來。

這頓操作簡直了！

于是一直不靠譜的齊宣王再度坐擁齊人之福。

在衆人的喧鬧聲中，左擁右抱進了後宮……

當年看結尾時認為是“大團圓”，如今再看時總覺得哪裡不對。

後來想想，哦……細思極恐。

因為在片尾，再度愛上齊宣王的鐘無豔又變醜了。

我分明看到齊宣王的臉上驚異的表情轉瞬，複又一副“你回來就好了”的樣子……

所以，在演職人員表出現的二十二年後再品《鐘無豔》，發現“癡”這事物，居然延續了幾千年。

至于杜琪峰導演，還有編劇韋家輝、遊乃海和黃勁輝，打破了頭我也沒想出來他們當年的心思。

是暗藏了“喜劇的内核是悲劇”？

不得而知。

三

三歎獨留鐘無豔

我認為杜琪峰是個時常“神經質”的導演，在他的鏡頭裡的故事結局總讓人出乎意料。當年一個擅長拍槍戰動作片的導演居然拍了一部“女人戲”也很讓我意外。

但人生的意外有很多，如杜琪峰這類“鏡頭裡沾滿鮮血”的導演居然會拍女人戲，我這種驚世直男會講他拍的女人戲。

當然，在《鐘無豔》之後，杜琪峰回歸了正路，繼續在都市的黑白森林裡厮殺不停。本周四的《毒戰》會講一講他的“正不勝邪”的腦回路。隻在本片獨有的結尾“齊王方知心念念，左擁右抱笑望天”時，才可以隐約見到他也許無心、也許有意的套路。

《鐘無豔》上映于2001年01月18日，兩年後的2003年12月30日，梅豔芳女士香消玉殒。

《鐘無豔》之後，她還主演了許鞍華執導的《男人四十》，與她對戲的是另一位華語歌手——張學友。

同年的04月01日，還有一位華語歌手張國榮先生，先她一步而去。

因此，當有些思緒随着觀影時總能跳躍一下，比方說……

“你還在我身旁，當時隻道是尋常。”

在《鐘無豔》的整體風格裡，貫穿始終的皮影戲和黃梅調曲風頗有些香港邵氏電影的遺風，而女人反串更是當年粵語片的風格，最知名者莫過于《紅樓夢》與《三笑》等。

有意思的是，再翻看這些主演時同樣令人嗟歎：

除了梅豔芳女士外，張柏芝女士自不便多言，鄭秀文女士的情感之路竟頗有些與“鐘無豔”疊合。

另外，唯一亮眼的男主演“吳起”黃浩然對于現在的觀衆可能有些陌生，但在本世紀初，他很有些當紅小生的樣子，電影《黑白森林》幾乎是為他量身定做，而随後寂然，再出現時畫風漸變。時至今日，當年的配角如許紹雄、林雪等反倒常青。

說回《鐘無豔》，這部電影以如今的文化語境，“齊宣王”之流大概會被罵死，電影宣揚的“大團圓”、“齊人之福”等也肯定不夠“正确”。

無論再如何幽默地用畫風表述曆史上的傳奇女子，《鐘無豔》的故事内核始終是——

醜女變美又給力，渣男終得美人歸。

可惜故事的内核終于被港式喜劇與賀歲片的歡聲笑語淹沒，至于那句“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卻幾乎無人記住。

哪怕再過二十多年，且看世間男歡女愛、百“戰”春秋，癡人總會以為“隻要拿下一血，世上非你不可”，醒者早已曆遍滄桑，且對時而殷勤、時而冷漠裝作不知，隻在心裡暗笑一句：

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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