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肖瀾的長篇小說《心居》改編成同名電視劇熱播,滕肖瀾本人也是兼小說作者與編劇于一身。對于作品故事的完善和主題的揭示而言,這是最合适的選擇。
說是直面,是因為作品以當代生活中最突出的難題,個人和家庭的最大焦慮住房為故事起點,“住房”也是貫穿始終的情節線索。對于生活在大都市上海的人們而言,安居樂業的條件需要很多。戶口依然是緻命前提,住房則又成為新的條件。對于馮曉琴這樣從外地嫁到上海的年輕女性,融入城市必須全力拼搏。這種拼搏化入到漫随流水的日常生活中,你看不着更觸碰不到,但人物的内心其實早已在這平靜如水生活裡翻騰着巨大的波浪。這正是文學藝術的作用,揭示出尋常的眼光看不到的複雜内心。
《心居》表現了生活在現實中的人們感受到的壓力和焦慮。這是很現實的問題。社會在發展,其迅捷的程度超出無論是“老上海”還是外來者的判斷,總是不能趕上各種事物的發展速度,總是錯失昨天還在手邊的機會,這些都變成了人們不可避免的普遍焦慮。《心居》直面這些現實,沒有回避因此而産生的矛盾和沖突。一個人自我内心的糾結,人與人之間的糾葛,複雜人際關系中的糾纏,無時不在人們看似平靜的生活中交叉着,或浮現為生活裡的故事,或抑制成某個人物的某種性格。
《心居》直面了這些現實和矛盾,但它揭示出的人生道理,不是讓更多的人産生更多更大的焦慮,而是努力去化解,去疏導,去排釋。《心居》裡充滿綿密的故事,卻既沒有掉入婆婆媽媽的瑣屑,也沒有刻意去加以說理甚至說教。寓生活哲理于故事之中,讓故事中展現的人性之美,同時折射出人生的道理與生活的哲理,這正是《心居》得以成為一部超越類型劇的正劇的原因所在。
作為一部聚焦特定家庭并延展為表現當代都市生活的作品,《心居》未必有核心的主角,卻有打開故事半徑的貫穿人物,這就是顧家的兩位年輕女性:馮曉琴、顧清俞。兒媳馮曉琴身上彙聚了當下都市生活中最多的側面。努力通過自己的拼争得以在大都市立足,生兒育女還不足以稱得上融入,必須要有自己的房産證作為證明,小心翼翼地處理着與周圍所有人的關系,同時又竭力保持自己的尊嚴。顧清俞作為都市裡出生長大的青年女性,獨立性和與生俱來的從容感成為其性格的主體。馮曉琴因為時時刻刻的自省和努力,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生活的主人,她有丈夫、兒子,她還想盡一切可能獨立成戶。她不但是相夫教子的傳統女性,還有催促丈夫學習進修,想盡辦法籌措資金買房的強烈“進取心”。她善良的天性再加上必須做到位的處世“策略”,使她始終能夠在與顧清俞的“姑嫂”相處中,成為溫和的呵護者。與之相比,顧清俞的任性和孤傲給她的人生帶來不少的煩惱,然而無論小說還是電視劇,又對她的這些行為給予最大限度的理解和同情。受過完整而良好的教育、生活在都市裡的青年女性,不大可能選擇“謀略”式的生活。保持個性的獨立,在自我和自在的狀态中尋找生活的意義,苛求愛情,謹慎對待婚姻,這一切既是她的出身和性格所緻,也應當被看作是一種現代女性的生活态度。所有的人物故事,他們之間的糾葛、糾纏,其實都是這兩種人生态度和情感境遇的交叉、碰撞,交鋒、交融的過程。
《心居》設制了一個突發性的情節,馮曉琴的丈夫、顧清俞的弟弟顧磊突然死亡。而且她們倆也正是置其突然死亡的直接關聯人物。故事的走向因此很早地(電視劇裡是第5集)發生轉折。另外兩個青年男性展翔和施源逐漸走進故事的中心。圍繞“居者”力求“有其屋”充分展開的故事,卻從此走向了一個更加深刻和深邃的主題:真正的安居來自人的内心。解決好内心的價值觀,悟出人生在世必須堅守的正道,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寬容,即是安居樂業的正途,正所謂“此心安處是吾鄉”。作品密織豐富的故事,展現豐沛的情感,把一出家庭悲喜、都市情感的類型劇,演繹成一部人生正劇,充滿青春氣息,努力通過自我奮鬥實現人生價值,通過腳踏實地的苦幹獲得人生幸福,調整人生觀、價值觀從而鑄牢生活根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既有利益的訴求,更有真摯的情感作為前提。這一切都是生活本身教給人們的道理,也是人們從煙火漫卷的生活裡悟出的人生哲理。在馮曉琴與顧清俞之間,馮曉琴、顧清俞與展翔,顧清俞與施源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中,既有過程中的矛盾,更有最終的化解;既有愛情的苛刻,也有友情的柔和,還有親情的支撐。再加之其他大量的人物如顧昕、葛玥以及馮茜茜、馮大年等各色青年人物,包圍在他們周圍的長輩、親戚,同事、朋友,無論男女老少,也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鄉人,他們的并行交錯,他們的喜怒哀樂,構成了一幅當代都市生活的立體景觀。
《心居》是一部展現生活進行時的作品。即使到了作品結尾,即使劇情必須要收束,每一個人的人生卻似乎才剛剛展現出新的轉折,預示着更加漫長的旅程。顧清俞和施源最終離異,她卻也無法和展翔走到一起;馮曉琴可以和展翔在業務上很好地合作,卻一樣無法彼此從對方那裡收獲愛情;葛玥從生活的波濤裡學會了堅韌,可以擱置矛盾而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新年之際,顧家人再現團聚情景,每一個成員都能夠以人性的善良,感情的溝通,相互間的理解構築起家的大廈,并在其中舒适地安放心靈。這種以善作為化解一切矛盾的利器,以善作為彙聚情感的力量,以善作為溝通人心的橋梁的作法,是中國文藝從來就有的叙述策略,更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代展現,也是正确價值觀在藝術作品裡的生動體現。這樣的“解決辦法”也特别适用于電視劇藝術,尤其适應于電視劇以家庭為單位的觀賞方式。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從小說到電視劇,《心居》實現了最大限度的整體轉移。其熱播引發的熱議,也為相關題材的電視劇創作提供了不少有益啟示。事實上,影視創作也在不斷進步,現實題材拍得好看已越來越常見。
作者閻晶明(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影視文學委員會主任)
來源: 半月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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