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永甯小學
文/仇士鵬
我的小學是在永甯小學上的。
在五歲以前,我們家都是住在學校中的一處矮房子裡。後來,因為母親在學校裡作打字員,也有幸分到了一間房子,便搬到了教工宿舍裡,與學校僅一牆之隔。為了上學方便,我也就在永甯小學裡念書。
算算,已經八九年沒有再回過學校了。很多的記憶都被遺落在向前行走的腳印裡,如今再回母校,它們便紛紛從角落裡冒出來,圍着我不停地飛翔。
進門後,是一條長長的陡坡。那時候,路的右邊還是一片廢墟,如今,卻已經是一座十幾層樓的小區了。灰白的牆壁上,黑色的鐵栅欄幾乎要被淹沒在向外膨脹的綠色中,淺褐色牆腳處,一兩株青翠的草直直地挺立着,像是被樹不慎丢到了牆外的孩子,貼着牆努力地生長,幻想有一天能夠把頭鑽進鐵栅欄裡。牆的左邊則依舊是教工宿舍。十年前的葡萄藤如今依舊綠意盎然,懶懶地匍匐在牆壁上,靜靜看着路上的人來人往。小的時候,我可以輕易翻過這座矮牆,我們甚至在一起比過誰翻牆的速度更快,但如今站在牆下,卻隻有一抹複雜的歎息在風裡翻滾着,越飄越遠。
往前走幾步,便到了教學樓。我一眼便看見了母親的打印室——不過如今卻變成了副校長室。以前鏽迹斑斑的鐵門被換成了新的,還用漆重新刷了一遍。裡面似乎有人,我便沒有進去,隻是靜靜站在門口,任記憶輕輕吹進那段生鏽的時光。
母親的打印室旁,是一個雜貨間,不過基本沒人用。在我一年級的時候,每當我不聽話,或者大哭大鬧的時候,母親就會把我鎖進去。這裡面又黑又潮,不知名的蟲子在地上大搖大擺地溜達,奇奇怪怪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把我包圍,偶爾還會有一兩隻老鼠竄上竄下,細碎的腳步聲在我的心上撓出一道道恐懼的爪痕。我曾一度覺得這間小黑屋的唯一用途就是來懲罰我,一把泛着鐵鏽的鎖把我童年時大部分的恐懼牢牢地鎖在裡面。
母親的打印室裡,有三台電腦。小學時候,家裡别說聯網,連電腦都沒有。于是放學後或是放假的時候,我就會黏着母親,纏着讓她給我玩電腦。除非是正在忙,否則母親一般都會同意的。當時也不會玩大型網遊,隻是在4399遊戲網上玩一玩拳皇、大魚吃小魚之類的小遊戲。畢竟是學校的電腦,能給我玩的時間并不長,最多也就半小時的時間。但也正是這種有限性,将這段時間襯托得極為寶貴和美麗。也正是在那些日子裡,母親教會了我打字。我如今能學會盲打,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當年母親一天天耐心的教導。
母親的打印室前,有一條長廊。每逢夏天,濃密的紫藤花便從藤蔓上噴薄出來,仿佛要占領這方天地。長廊的盡頭是一棵老樹,樹上纏滿了老藤,不知為何,竟長成了搖椅的模樣。在當時看來,那就像是寶座一樣。每次想要坐上去,都要“過五關斬六将”,經過一段賽跑和不斷的推推搡搡才能搶到短暫的使用權。這裡是我們聊天的最好的地方。無數的小秘密像蜜蜂一樣在花叢間飛來飛去;無數的小暧昧像是羞澀的紫藤花,隐藏在老藤的身後,又忍不住探出頭來;無數的小故事謝了又開,開了又謝,一層一層鋪滿了地面,而綠意盎然的枝頭,又在不斷地孕育着新的故事。
我們在玩的時候,母親會時不時出來望一眼。我們實在是太頑皮了,組隊爬樹、翻牆,從來不去想會不會摔下。往往是幹幹淨淨地出門,灰頭土臉地回來。但母親從來沒為此責罵過我,反而會把我趕出去玩。她能看見肆意奔跑的我一路流溢出的歡樂,也知道這份簡單而美好的友情對我的成長有多麼重要。隻是叮囑我要注意安全,就放任我去盡情地飛檐走壁。
走到樓後面,那塊記載着開工竣工時間和施工單位的小牌子上,“淮安市永甯小學”幾個字已經被徹底抹掉了——學校已經被改建成了華東科技教育學院。或許,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這座學校了吧。我們對于它,隻是一屆一換的未成熟的莊稼,他對于我們,也隻是一個曾經停靠過的驿站,而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份記憶也越來越模糊。但這畢竟是我們記事起的第一個六年,也是我們最珍貴的童年時光,我們在這裡放飛、播種的所有歡聲笑語,都一點點的組成了我們最初的生命的形狀,也正是這些柔軟的,終會脫落的絨毛,才長成了我們日後能夠用來搏擊長空的羽翼。這一份帶有生命溫度的時光,又豈是一層灰漿所能塗抹去的?
走出校門,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長長的斜坡依舊寂寞地沉睡着。記不清在多少個日子裡,放學後,母親坐在自行車上,我推着車飛快地跑着。以前,推到一半,我就要停下來大聲喘氣。後來,卻能一直把母親推到家門口。夕陽一寸寸掃過路面,遺留下的腳步早就枯萎,但曾經的身影卻始終在奔跑着。
風不緊不慢的吹着,它把以前的歡笑全都拾起來藏在了時光深處,今天見我回來,便全都揮灑了出來。這是兒時給如今留存的禮物嗎?我拍了拍鐵門,和童年時留下的腳印擊掌。它緊緊地鎖閉着,像是一個忠誠的門衛。隻要它不倒,時間就不能把這裡的回憶偷走一分一毫。
我懷念着我的永甯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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