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nàn)，發于陳涉，虐(nüè)戾(lì)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内，卒踐帝祚(zuò)，成于漢家。

1、初作難：最初起兵反秦； 2、陳涉：名勝，字涉，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七月，與吳廣率領戍卒九百人，在蕲縣大澤鄉揭竿而起，前208年為部下所殺； 3、虐戾：殘暴、殘酷； 4、項氏：指項羽； 4、卒踐帝祚：最終登上天子之位；帝祚，指帝位； 5、漢家：指漢高祖劉邦。

[譯文]太史公研讀關于秦楚之際的記載，說道：最早發難的是陳涉，殘酷暴戾地滅掉秦朝的是項羽，撥亂反正，誅除兇暴，平定天下，終于登上帝位，卻是建立漢朝的劉邦。

五年之間，号令三嬗(shàn)，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jí)也!

1、五年之間：前 208年陳勝起義稱王，前206年項羽尊楚懷王，即楚懷王之孫熊心為義帝，前205年項羽派人殺死義帝，由他直接向諸侯發号施令，劉邦于前202年稱帝，從前208至前202年初，曆時五年多； 2、三嬗：向天下發布的号令三次變更，分别指陳勝、項羽和劉邦；嬗，變更； 3、受命：指順天承命的始興之王； 4、亟：急促。

[譯文]五年之間，天下号令變更三次，自有生民以來，帝王受天命的更替，還不曾有這樣急促的。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lěi)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後在位。

1、虞：虞舜；夏：指夏禹；興：指興起；創業； 2、德洽百姓：謂恩德普施，百姓全都受益；洽，潤澤； 3、攝行：代理； 4、考之于 天：經過天意來驗證；考：驗證。

[譯文]當初虞舜、夏禹興起的時候，他們積累善行和功勞的時間長達幾十年，百姓都受到他們恩德的潤澤，他們代行君主的政事，經過上天的考驗，然後才即位。

湯、武之王(wàng)，乃由契(xiè)、後稷(jì)，修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弑(shì)。

1、湯：商湯，名暖，放逐夏桀而建立商朝；武：周武王，姓姬，名發，西伯姬昌之子，誅殺商纣而建立周朝； 2、契：商朝始祖，帝喾之子；後稷：名棄，為周朝的始祖，“後稷”為虞舜時農官名，棄掌管其事，因亦稱棄為後稷； 3、期：約； 4、孟津：地名，在今河南孟縣南，武王伐纣，曾在此會集八百諸侯； 5、放弑：指商湯放逐夏桀，周武誅殺殷纣。

[譯文]商湯、周武稱王，是由契、後稷開始講求仁政，實行德義，經曆了十幾代。以周武王而言，孟津會盟，八百諸侯不約而至，但武王還認為時機不到。繼續實行仁政，最終才放逐了夏桀，殺了殷纣王。

秦起襄公，章于文、缪(mù)，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yòu)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nán)也!

1、襄公：指秦襄公，前777至前766年在位； 2、章：這裡指壯大、強盛； 3、文：秦文公，前765至前716年在位；缪：秦穆公，前659至前621年在位。缪，同“穆”；獻：秦獻公，前384至前362年在位；孝：秦孝公，前361至前338年在位； 4、稍：逐漸；六國：指戰國時期與秦并存的齊、楚、燕、韓、趙、魏六國； 5、始皇：指秦始皇蠃政，前246至前221年為秦王，公元前221至前210年為始皇帝；冠帶之倫：戴冠束帶的人，這裡指六國諸侯。

[譯文]秦國自襄公時興起，在文公、穆公時顯示出強大的力量，到獻公、孝公之後，逐步蠶食六國的土地。經曆了一百多年以後，到了始皇帝才兼并了六國諸侯。實行德治像虞、夏、湯、武那樣，使用武力像秦國這樣，才能成功，統一天下是如此艱難！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于是無尺土之封，堕(huī)壞名城，銷鋒镝(dí)，鋤豪傑，維萬世之安。然王迹之興，起于闾(lǘ)巷，合從(zòng)讨伐，轶(yì)于三代。

1、堕：通“隳”，毀壞； 2、鋒：刀刃；镝：箭簇； 3、闾巷：裡巷； 4、合從： 即“合縱”，指聯合各路軍隊； 5、轶：超過，勝過；三代：指夏、商、周三代。

[譯文]秦始皇稱帝之後，擔心諸侯的存在會造成戰亂無休，因此，對功臣、宗室連一尺土地都沒有分封，而且毀壞有名的城池，銷毀刀箭，鏟除各地的豪強勢力，打算保持萬世帝業的安定。然而帝王的功業，興起于民間，天下英雄豪傑互相聯合，讨伐暴秦，氣勢超過了三代。

鄉(xiàng)秦之禁，适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wàng)?此乃傳(zhuàn)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聖孰(shú)能當(dāng)此受命而帝者乎?

1、鄉：通“向”，從前； 2、資：資助； 3、憤發其所為天下雄：意為憤發是他成為天下雄傑的原因； 4、傳：典籍記載。

[譯文]從前秦國的那些禁令，恰好用來資助賢能的人排除滅秦的困難。因此，發奮有為而成為天下的英雄，怎麼能說沒有封地便不能成為帝王呢？而能有如此作為的人，恐怕便是書傳上所講的大聖人吧！這難道不是天意嗎？如果不是大聖人，誰能在這亂世承受天命建立帝業呢！

《秦楚之際月表》全文：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

初作難(nàn)，發于陳涉，虐(nüè)戾(lì)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内，卒踐帝祚(zuò)，成于漢家。五年之間，号令三嬗(shàn)，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jí)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lěi)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wàng)，乃由契(xiè)、後稷(jì)，修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弑(shì)。

秦起襄公，章于文、缪(mù)，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yòu)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nán)也!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于是無尺土之封，堕(huī)壞名城，銷鋒镝(dí)，鋤豪傑，維萬世之安。然王迹之興，起于闾(lǘ)巷，合從(zòng)讨伐，轶(yì)于三代。

鄉(xiàng)秦之禁，适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wàng)?此乃傳(zhuàn)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聖孰(shú)能當(dāng)此受命而帝者乎?

清 吳楚材 吳調候《古文觀止》評：

前三段一正，後三段一反，而歸功于漢，以四層詠歎。無限委蛇，如黃河之水，百折百回，究未嘗著一實筆，使讀者自得之，最為深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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