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關系一定充滿細節。身在生活和工作中的楊子姗，一直在不間斷地處理她與周遭、與人的情感關系，有注定要離開的故鄉南京，有世上最親密的家人，有電影中極緻的情感……每一個緊密的網眼裡，都是她向未知的探索。

和南京有關的故事，楊子姗已說得太多。在南藝讀大學的經曆，像記憶中最後一段完整的長片電影。走出學校後她開始在不同城市漂泊，大學校園裡爬牆虎覆蓋的圖書館，法桐鋪出甯靜的甬道，粗壯的銀杏和古杉，都漸漸遠去了。和大學校園不随世事變遷的氣質相比，她更适應生活的變動。

因為兒時的一些經曆，她眼前總是浮現碼頭和車站。“我媽媽是湖北人，爸爸是南京人。小時候在南京待一段時間就會被送到湖北。”爺爺奶奶把她送到站台或是岸邊，她就自己坐着火車或輪船，到站後跟着大部隊出站，看到外公外婆來接。“現在誰敢把小孩一個人送上車，可那時候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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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習慣了漂泊和遠方，無論去多遠的城市拍戲，都是生活的常态，沒有不舍和戀家的情緒。她隻是不喜歡送别。“每次大人送我走，揮手告别時心裡都很難過。”長大後每次回南京，臨走前奶奶都說“我不送你了”，然後就趴在窗台上看。“我知道奶奶在看我，她不送我是因為她怕自己哭。”

上小學之前一直兩地跑，楊子姗對自己的城市身份是明确的。“我隻會說南京方言，飲食方面也習慣南京口味。”作家畢飛宇說，想列出這座城市的地标，可能需要一張數米長的單子，但每個南京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坐标。楊子姗最惦念的，是童年家附近的一條小巷子。“巷子很寬，有很多台階，有樹，沒有車，大人也很少從那裡走，于是它成了孩童們的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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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江蘇唯一一座跨江發展的城市，南京依江而生，是最早一批東部名城。縱向來看，它又地處南北中線，相比其他江浙城市，金陵城并不那麼婉約。楊子姗也覺得，長大以後才發現，自己并不是個嬌柔的小女孩。“大家聽我說話聲音覺得我很溫柔，其實我有點強悍，能扛事兒，也很獨立。”

她喜歡闖蕩，一次一次走向遠方。也因為走得太久太遠，南京成為一個回不去的家。多年後她演了電影《永安鎮故事集》，那個回不去家的女演員，既是對當下的觀察，也是一種自我寫照。“回去的時候我一直想，這是哪兒，那個又是哪兒，為什麼哪裡我都不認識。我不知道哪裡是我家，隻覺得有老公和孩子在的地方就是家。”

小時候沒能和父母一起生活，楊子姗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受。“我很羨慕其他小朋友，但我沒有機會再去感受了。”結婚後她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很多事都要從頭學起。“比如說，我做任何事情都有點着急，我老公是一個動作很慢的人。從前會因為這個而吵架，最近一年越來越不會了，我在學着控制情緒。”

親密關系是一門課程，每個人都要努力學習。很多人把耐心給了外人，對家人卻常常發脾氣，這都是要糾正的。她從打坐開始練習，放空、安靜、數自己的呼吸。練習呼吸時腦子裡會有很多念頭，要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回到你的目标上來。”“這個過程像鍛煉肌肉，慢慢就能控制自己的心，不被雜念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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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法還是一位姐姐告訴她的。“我這位姐姐跟她媽媽的關系有點緊張，每次打電話之前，她都在心裡跟自己說，今天一定要好好跟媽媽說話。可是每次一聽到她媽媽的數落，她心裡的火就往上冒，直愣愣的話沖口而出，忘了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好好說話。”楊子姗覺得，人不能被情緒牽着跑，每個人都要學會控制。

生下女兒後，世上多了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那是一種非常新奇的感受。“小生命給我帶來的感觸非常多，從前知道‘無條件的愛’這個詞，但我不懂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現在真的懂了什麼是‘無條件的愛’，就是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換她的健康和平安。”她想到了奶奶，也終于明白了，“原來奶奶是那樣愛我，隻是小時候還不懂。”

想到自己的成長經曆，她希望女兒一定要在父母身邊長大，絕不能在親情上有任何缺失。她和吳中天每天都在溝通，感慨自己有多珍視這個小生命，所有的訴說最後都集中到一點：我怎麼可以這麼愛她？你怎麼可以這麼愛她？“有了孩子以後，對我來說最好的事情是，她讓我們倆都想成為更好的人。我們希望她成為怎樣的人，自己就先努力去成為那樣的人。這對我們倆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好的進步。”

不久前楊子姗走入影院，看李睿珺導演的電影《隐入塵煙》。一年四季的耕種與收割，西北大地自然的詩意，有一茶一飯的溫柔，也有孤獨個體的困苦。故事像一首農事詩，但這詩也是殘忍的。她看完心裡悶悶的，如鲠在喉，“我一整個晚上心情都不好，要花點時間才能讓它過去。”

想起四年前的《路過未來》，那是她在一次短片拍攝後向李睿珺主動請纓，争取到的合作機會。“我看過他之前的作品，《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素人演員怎麼演得那樣生動，抓住人的心。我也想被這樣的導演引導，找到一個不一樣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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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拍攝過程中，她放下以往的表演經驗，帶着角色的情緒生活在電影裡。“我每一天到了現場都不斷想這個人物，想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想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李睿珺并沒有過多引導什麼，在一部偏向寫實的電影中，他更喜歡捕捉楊子姗所給予的東西。

踏出這一步後，她不斷與青年導演合作，拍了周子陽的《烏海》、魏書鈞的《永安鎮故事集》，這些作品入圍了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戛納國際電影節等多個電影節的單元提名。她說：“青年導演身上有一種特别勇猛的闖勁兒，那個東西特别吸引我。我總是會對這種東西充滿了期待。他們這麼努力，他們這麼往前沖，他們把自己最好的一切放在電影裡的時候，我覺得很有新鮮感，很想知道他們最後會拍出什麼樣的作品。跟他們拍戲的時候，整個拍攝的過程也特别有那種創作的氛圍。他們也會特别願意去傾聽演員的想法，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為了完成一個好作品，那種狀态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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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導演會固執地想取一個山高水遠的景，有時會糾纏一件小小的道具，面對年輕創作者的執拗，楊子姗都是尊重和支持的。“作者型導演，他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經曆去呈現一個作品，他在作品裡要呈現的是他眼中的世界。當他在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的時候，我覺得一定要尊重他。一個路途遙遠的景，可能是他兒時走過的街道，可能是他想呈現的情緒。對旁人再普通不過，對他們卻至關重要，這種時候我不會有任何意見，都是配合的。”

隻有涉及角色把控，她會提出自己的看法。在電影《烏海》中，楊華和苗唯是一對劍拔弩張的夫妻，讨論劇本時楊子姗就疑惑：“他們的關系，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暖色嗎？”有一場在瑜伽室裡的戲，苗唯正在做空中瑜伽，楊華前來示好，此時苗唯知道自己懷孕了，楊子姗希望戲裡的氛圍是淡淡的，兩個人看起來挺溫馨的樣子，但周子陽導演覺得這個地方不該有溫暖，整部戲需要冷酷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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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這種時候，導演會聽我們的意見，如果拍完他覺得不是他想要的東西，會讓我們再拍一遍。”那天導演講了很多例子，極力讓他們了解，這個世界有很多人，他們過着和别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楊子姗覺得：“多了解才會發現，有很多我們想象之外的人，他們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樣貌。”

每當産生這種想法，她就會盡可能去理解并跟随導演，希望陪伴導演完成他們滿意的作品。她被這股年輕又不怕累的勇猛所吸引。“青年導演的闖勁也會激勵到我，而且他們會有一些新鮮又有趣的想法，你就會想要配合他們，能多配合一點就多配合一點，陪着他們一起呈現出滿意的作品。”

M.C.

演了好幾部文藝片之後，

有沒有擔心過之後找過來的戲會以文藝片居多？

Y我不擔心，因為其實我覺得我沒有特别給自己一個規劃說隻接什麼戲不接什麼戲，現在來找我的文藝片也有，商業片也有，電視劇也有，其實我沒有刻意地說要去接哪種不去接哪種，看看劇本，然後有喜歡的就接。

M.C.

你覺得你有明确的

一個城市認同感嗎？

Y如果别人問我的話，我會說我是南京人，因為我的戶口在南京，小時候在湖北那邊的方言我已經早就忘記了，但是我現在還是會說南京的方言，所以我覺得我是南京人。

M.C.

表演行業常說“演戲，

演的是人物關系”，

你有哪些切身感受？

Y一直以來，我最在意的就是和對手戲演員之間的交流。我希望看到對方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用目光跟随對方，有時甚至會忽略我跟鏡頭的關系。表演上我是體驗派，不是技巧派，沒辦法用自己的生活經曆去面對我戲裡的情緒，而是盡量感受角色在當 下的情緒，角色和角色的關系。

M.C.

你喜歡的電影是什麼樣的電影？

Y從演員創作角度來說，我還是喜歡演一些有厚度的，有情感濃度在裡面的這種電影，演起來比較過瘾，會有創作的欲望和興奮感。單純從觀影角度，我其實挺喜歡看喜劇電影的，因為我覺得大家的生活有時候都挺不容易的，然後每天可能會遇到亂七八糟的事情，看看喜劇，哈哈大笑，看完走出影院心情會很好。

M.C.

在日常生活中，

與人交往、關系往來，

你最珍視的是什麼？

Y在我的觀念裡，一直根深蒂固地認為當别人對你表達善意，你要加倍對别人好。這來源于奶奶為人處世的方式，小時候有很多親戚來拜年，帶來桂圓、紅棗等特産，臨走前奶奶都給他們裝上更好的食物帶回去。她永遠都把好的留給别人，自己吃用都很簡單。到現在我也這麼做，沒人特意教我，但我覺得這就是天經地義的。

M.C.

你覺得最好的愛是什麼樣的？

Y我認為最美好的愛，是自然而然産生且刻意追求不來的。不求回報，永不止息。

編輯/袁新

攝影/春雨

造型/劉夢Cassie

采訪、撰文/陳晶

妝發/申澍（11A梳發間）

制片/柯南

編輯助理/呂勝

時裝助理/Kiki、張露燕、蘇蘇

攝影助理/新元

設計/enkit

排版/麗麗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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