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已經做穿了,賺不到錢了。”
2015年,洛絨桑批“激流勇進”,放下做了30多年的蟲草生意,轉投旅遊行業,用賺來的錢與其他人一起在家鄉修了一座頗具規模的酒店。
他曾是四川省甘孜州理塘縣最大的蟲草商之一,高峰時期一年買賣兩三千斤蟲草,流水上億元,不僅在理塘收購蟲草,也去西藏、青海收購。
如今,他是理塘縣馬術協會會長,緻力于家鄉馬術發展。
理塘縣蟲草交易市場内,幾名商販正在交易
他的徒弟桑珠堅持做蟲草生意至今,也覺得生意越來越難做。今年,桑珠買了四五十斤蟲草,總共隻賺了5萬元。見過大起大落,有過一年賺兩三百萬,也有過一年虧幾十萬,但現在,桑珠比任何時候都要沮喪,“互聯時代,傳統交易模式似乎要走到頭了”。
如今,在理塘的蟲草交易市場,桑珠看到了很多年輕的面孔,他們拿着手機拍攝、直播、選貨……不用大額投資,不用壓貨,快進快出,掙錢容易多了。
沈萬林是蟲草交易市場拿着手機直播的年輕人之一,他從涼山趕過來的時候,身上隻帶了5000元。他在交易市場做了3天代購,随後與理塘的藏族小夥彭措合作直播帶貨,一個多月下來,兩個人分别賺了七八萬元。
航拍理塘縣城
對此,桑珠覺得不可思議,但師傅洛絨桑批理解了這裡面的商業邏輯——電商直接面向消費者,銷售成本小,利潤空間大,加上客戶往往不太懂蟲草,單個客戶的購買量也不大,所以對價格沒那麼敏感。但傳統交易成本高,而且隻有幾個固有銷售渠道,議價空間有限。
桑珠算了一筆賬,自己的蟲草按斤買,一根最多隻能賺1塊錢。而網絡主播的蟲草按根賣,20元一根買進,30元一根賣出,并非難事。50多歲的他決定順應潮流,計劃明年也開始“觸電”……
市場上來了“新人”:
懷揣5000元本錢
外地主播直播帶貨月賺8萬
5月1日,小夥沈萬林揣着5000元錢,開車從涼山跑到理塘來賣蟲草。對于此行,他并沒有做太多準備,隻是跟一個在理塘開酒店的朋友有過聯系。
本錢不多,他隻能做代購。網上有人下單,他再去市場上買,作為“中間商”,他兩頭各賺10%的價格差。但在蟲草交易市場,不懂當地語言的他“不好說話”,舉着手機拍攝也處處受阻。
沈萬林在理塘縣蟲草交易市場内做直播
在市場上轉悠了3天,他遇到26歲的彭措。彭措主動找上他,問他怎麼賣蟲草,可以賺多少。沈萬林信心滿滿,說掙個10多萬沒問題。至于怎麼賣,由他負責。
彭措不敢相信,但還是決定跟沈萬林合作試一試。利潤五五分,彭措出錢,負責選貨,沈萬林負責在網上賣。
彭措做了三、四年蟲草生意,是由父親帶入行的。父親做了20多年蟲草商,一年要買幾十斤蟲草,然後拿到成都、昆明等地銷售。
去年,彭措在蟲草交易市場掙了1萬多元“快錢”。他說“全靠運氣”,每天守在交易市場,從小蟲草商手中買進後,遇到出價更高的外地大蟲草商,便轉手掙個差價。
沈萬林(左)和彭措(右)展示蟲草
沈萬林做了8年電商,在西昌賣南紅瑪瑙。今年生意不好,想嘗試一下賣蟲草,他分不清蟲草等級,也不懂市場行情。有個理塘的業内兄弟搭夥,他求之不得。
5月4日,兩人正式開張,當天就賣了3000多元蟲草。嘗到甜頭後,兩個人每天早上去市場直播,下午去蟲草山上拍視頻、收蟲草。他們不壓貨,隻賣鮮蟲草,網上下了多少單,就買進多少貨。如果在山上沒有買夠,他們就去交易市場買。
一個月下來,兩個人各賺了七八萬元。沈萬林覺得自己賺的不算多,因為自己的蟲草沒有賣高價,利潤隻有20%左右。
在理塘的蟲草交易市場,沈萬林并非唯一的網絡主播。他看到幾個雲南過來的女孩,每天也舉着手機在擁擠的市場上穿梭。桑珠也注意到,今年蟲草市場上有好些年輕面孔在做電商。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早在2017年,理塘蟲草就有了電商渠道。丁真走紅後,他的老家格聶鎮如今已經湧現出30多個網紅,一些人每天也在蟲草山上拍視頻、做直播。
傳統蟲草商的“黃昏”?
10斤蟲草要壓數十萬資金
利潤低周轉慢“生意已做穿了”
丁真拉姆和達瓦卓瑪姐妹倆在蟲草交易市場門口尋到了一個好位置,她們把兩個帳篷拼在一起,支起一個早餐店,賣酥油茶、牛肉包、手工抄手和面條。
每天早上,進出市場的蟲草商會坐在姐妹倆的帳篷裡,一邊烤火,一邊吃早餐。他們大多相識,彼此打着招呼,談論天氣,以及市場上的蟲草行情。
6月10日,蟲草商們賣了蟲草在交易市場外吃早飯
交易市場位于318國道旁邊的一處院壩裡,門口分列着五家早餐店,姐妹倆的帳篷最大,生意最好。丁真拉姆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一個月下來,姐妹倆各賺了七八千元。
“今年蟲草行情并不算好。”桑珠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一是明顯減産,今年蟲草不好采,而且采集季節比往年提前半個月就結束了;二是價格也不好,自己帶了13斤蟲草賣到成都中藥材市場,算起來隻賺了幾千元錢。
桑珠(左)和洛絨桑批一起
“13斤蟲草,我得壓上六七十萬元的資金在裡面。”桑珠頗為無奈地說,“這生意已經沒有做頭了,稍不注意就要虧本。”
但理塘的蟲草交易,依然每天都有幾百人聚在一起,買進賣出,财富滾滾。當地的小蟲草商會在頭天下午3點進山,從采集者手中收購蟲草,次日一早又拿到市場上賣給更大的蟲草商。據了解,每天往返阿加溝營地的蟲草商,就有一兩百人。
他們的蟲草大概在幾百根到一千多根不等,擺放在一個竹篩上售賣。按規矩,沒有買下之前,買主是不能動手去碰蟲草的,更不能捏開蟲草上的泥巴。有人圍觀的時候,買賣雙方把手伸到篩子下,通過捏手指的方式讨價還價。
兩人正在用特殊的手勢商量價格
“今年全縣大概有3000~5000斤蟲草。”洛絨桑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據我所知,應該是近三十年來最少的一年。
幾十年的蟲草交易市場,一直在不斷演變和發展。以前隻賣統貨,不論大小、品質好壞,基本上就一個價。但現在,蟲草的品質已經分成六七檔,每一檔有着明顯的價格差異,最貴的一根賣到七八十元甚至百元以上,最便宜的十來塊錢,甚至很難出手。
桑珠每天從小蟲草商手中收購蟲草,積少成多,然後刷幹淨,曬幹後再拿到成都去賣。他一般是買進一批,便往成都送一次,這樣可以緩解資金壓力。他有幾個固定的銷售渠道,一些老客戶,或者是中藥材市場。
理塘縣蟲草交易市場内熱鬧非凡
這樣雖然量走得比較大,但利潤很低。桑珠今年總共買進賣出四五十斤蟲草,卻隻賺了5萬元。他去年還賺了20來萬,但今年形勢急轉直下。
“現在生意已經做穿了,賺不到錢了。”桑珠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傳統的交易模式正在式微,在他身邊,很多相熟的本地蟲草商都感歎,現在蟲草生意越來越不好做。
他們跟桑珠一樣,都是當地的傳統蟲草商,他們在市場上一根一根地買進,總共買下幾十斤蟲草。為了資金及時回流,他們可能在這個月裡頻繁地往返成都、昆明等地,把蟲草帶出去,然後直接變現。
也有一些大的蟲草商,一邊在市場收購,一邊送往成都等地;還有一些蟲草商為了及時把蟲草送出去,會直接去甘孜、稻城等地坐飛機前往青海等地。
“新模式”風生水起:
電商直面消費者掙“快錢”
銷售成本小利潤空間大,客戶群體多
對于一個月賺七八萬元,沈萬林一點都不意外。他做了多年南紅瑪瑙生意,手中的客戶群體大都頗具消費實力,因此雖然隻有不到一萬粉絲,但一個月累計下來,還是賣了80多萬元的蟲草。
“70%的客戶是廣東的,都是老客戶。”沈萬林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的原有客戶主要在沿海城市,今年受疫情影響,隻有一個上海客戶下單,“上海的客戶群體與廣東相當,正常情況下,應該還可以賣更多”。
彭措(居中)和沈萬林(右一)正在選蟲草
在丁真的老家理塘縣格聶鎮,這個季節大多數人都在山上采蟲草,但他們所采的蟲草,很大一部分都通過電商渠道賣了出去。在丁真效應下,當地成立了一個網紅合作社,總共36名社員,如今大多都在拍視頻、搞直播賣蟲草。
22歲的恩珠是丁真所在村子格聶鎮然日卡村村民,也是網紅合作社的一員。他在抖音上有兩萬多名粉絲,今年賣蟲草掙了兩萬多元。
恩珠在山上把村民如何采蟲草的過程拍攝下來,讓網友直觀地看到蟲草的采集流程,建立了一種貨真價實的信任感。網友下單後,他們馬上把蟲草裝進一根塑料管,然後裝上冰袋保鮮發往全國各地。
沈萬林和彭措也采用同樣的方式賣蟲草,他們不需要大量資金,也不需要壓貨在手上,買進賣出,掙的都是“快錢”。
26歲的彭措今年比父親賺得多,父親和朋友也在市場上收購蟲草,今年買進好幾十斤蟲草,去過一趟昆明,壓了不少資金,擔着極大風險,卻隻賺了幾萬元。
一部分蟲草可能還會捂在蟲草商手中,等采蟲草的季節過後,價格走高再賣出去。但這将壓上更多資金,擔着更大風險,隻有比較有實力的蟲草商才敢這樣選擇。
一名蟲草商一早上收購了上千根蟲草
在理塘,包括桑珠在内的很多傳統蟲草商人,都已經意識到電商正在改變蟲草交易的規則。但桑珠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網絡主播可以揣着5000元來到理塘,就“随随便便”把錢掙了。
洛絨桑批理解了這裡面的商業邏輯——電商直接面向消費者,銷售成本小,利潤空間大,客戶群體多,加上客戶往往不太懂蟲草,買得也不多,對價格沒有那麼敏感,“20元買的一根的蟲草,你賣30元,消費者一點都不覺得貴”。
洛絨桑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通過傳統渠道交易的蟲草,需要很多中間環節才能到消費者手中,銷售成本自然就上去了,客戶一樣需要高價甚至更高的價格購買。而對當地的蟲草商來說,在傳統交易渠道裡,每個環節的價格都是卡得死死的,因為沒有辦法選擇其他交易渠道,議價空間就很有限。
看到風生水起的電商團隊銷售模式,桑珠也開始琢磨自己的“轉型升級”。他計劃明年找一個懂電商的年輕人合作,“我可以提供資金,知道如何選購高品質蟲草,然後年輕人就負責在網上賣”。
理塘蟲草生意40年:
從财源滾滾到憂心忡忡
是跟上電商潮流還是被“甩下車”?
洛絨桑批是理塘第一批把蟲草賣到外地的蟲草商。1982年,他帶着10多斤蟲草,坐着中巴車第一次前往成都荷花池中藥材市場,就賺了他兩年的工資。
“那時候到成都太難了,分别要在雅江、康定、雅安住上一晚上。”洛絨桑批說,那時候蟲草還比較多,當地人常常提着一個編織袋進山采集。第一次前往成都,他心裡忐忑不安,對于理塘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太陌生了。
上世紀80年代,洛絨桑批還在鄉政府工作了兩年,但他已經意識到賣蟲草遠比上班更容易掙錢。随後,他辭職專心做蟲草生意。
幾十年過來,洛絨桑批見證了蟲草市場的大起大落,但他一直穩紮穩打,實現了自己的原始積累。“我從來不賒賬。”洛絨桑批說,早期很多蟲草商因為沒有足夠的資金,他們收購蟲草的時候,就欠着賣家的錢;行情一不好,他們又把蟲草賒給下遊買家……結果後來賬沒要回來,自己卻随之欠下巨款。
“2008年是一個坎,蟲草價格遭遇腰斬,很多人就扛不住了。”洛絨桑批告訴紅星新聞,很多早期的蟲草商倒在了賒賬這個問題上,有些東山再起,有些再也沒有爬起來。做了30多年蟲草生意,洛絨桑批自稱沒有遭遇過任何挫折,也沒有被騙過。
洛絨桑批等人修建的蟲草大酒店前有一根碩大的“蟲草”
作為理塘蟲草頗具代表性的人物,洛絨桑批“急流勇退”,2014年和朋友總共投資3000多萬元,開始興建理塘蟲草大酒店。酒店2016年開業,但洛絨桑批2015年就已經不再賣蟲草了。
即便不再賣蟲草,洛絨桑批對理塘整個蟲草市場還是保持着關心。他曾組織當地蟲草商專門打假。幾年前,有一些人到理塘做蟲草,在蟲草中注入不明物質,以增加蟲草重量,最終被他們趕出了理塘。去年發現理塘有人賣“人工蟲草”,他們又自發組織,滿市場地清理,并派人值守。
“蟲草是理塘人最重要的收入之一,我們必須要保護市場。”洛絨商批表示,自己做了幾十年蟲草,帶過很多徒弟,認識很多朋友。
洛絨桑批決定退出蟲草生意,是因為經曆了一場曆時兩年的讨債。一家大型蟲草銷售連鎖企業在他這裡拿貨,總共價值1000多萬元。結果因為蟲草行情不好,貨款一壓就是兩年,洛絨桑批要完債後,就決定“轉型”,因為“太傷神了”。
如今,蟲草又進入一個新的時代。這一次,将有更多傳統蟲草收購商轉型升級開辟電商之路,但也必然會有一些蟲草商被“甩下車”。
作為洛絨桑批的徒弟之一,還在做蟲草生意的桑珠,早已憂心忡忡。他意識到傳統蟲草商的落寞和逼仄未來。這輩子,他除了做蟲草生意,沒有幹過其他的事情。
這一次,50多歲的他,也決定轉型升級了……
葉強平 紅星新聞記者 楊靈 蔣麟 攝影報道
編輯 張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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