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曦德的采訪記錄裡搜索“瞬間”，搜索記錄顯示的數字是 14 個。他常常提到這個詞，與此對應的他還提到了永生，故事裡的永生。

王曦德到目前為止拍了兩部電影長片。一部是《山河小叙》，2021 年入圍第 15 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主競賽單元。另一部是《半個小夜曲》，2022 年入圍第 16 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主競賽單元。目前，大家隻能看到這兩部電影的預告片。

這兩支預告片都是電影故事中的一個完整的片段。

《山河小叙》的預告片裡，鏡頭裡是主角谷青、谷青的母親、谷青的外甥女孫月三人。她們祖孫三代在故事裡都失去了親緣關系裡特别重要的人。其中，主角谷青的女兒就是在鏡頭裡的那片湖裡失去的。王曦德讓攝影師架了一個定機位，三個人從湖邊經過，然後走到畫外去。這個時候看不到她們的人了，但聽她們的對話可以知道，她們在一起合影。

這是王曦德覺得電影裡特别重要的一個片段。“我并不是要用一個叙述的邏輯去表達她們在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後依然能夠幸福地活下去，也不是想要說她們忘記了過去的傷痛，達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和解。隻是鏡頭記錄下了她們在這裡合影這件事情。她們真實的、快樂的聲音能夠停留在這個畫面裡面。觀衆能夠感受到它，觀衆看到的是天地不仁的自然環境，聽到的是人的畫外的聲音。”

《半個小夜曲》的預告片是一段車裡的片段，它是玩了一個梗。在正片裡沒有這個片段，它是正片裡某一段叙事段落之後發生的小插曲。兩個男人非得在車裡放自己喜歡聽的歌，兩個人在車裡來回切歌，像是以此battle。

王曦德說電影裡這個愚蠢的片段是他特别喜歡的一個狀态。這個片段包含了他對男人的看法。

王曦德住在江蘇常州，現在住在新北區，這裡以前是常州的郊區，是十年前新建起來的一片區域。王曦德在常州長大，小時候不住這兒，住天甯區，在運河邊上。城市變化很快，那裡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樣子了。

在王曦德的心裡，要說常州，第一句描述就是這裡是京杭大運河經過的城市。其實可以這麼說，常州對他而言，隻有運河這個屬性。在王曦德的劇本裡，以及後來拍攝完成的兩部長片裡，都有運河。

至于别的地緣性的東西，在常州他想不到了。常州是一個沒有那麼特别，沒有那麼與衆不同的地方。對了，還有兩個主題樂園。一個叫嬉戲谷，一個叫恐龍園。其中，嬉戲谷是他 2005 年參與策劃的一個主題樂園。那時候，他 22 歲。距離他開始做電影那一年，已經是 13 年前。

開始做電影那一年是 2018 年。

格紋襯衫、棕紅色長褲均為 Fendi

“我覺得大家可能都差不多，就是某一個瞬間你覺得我不拍電影，可能做其他的事情都不會更好。雖然，做了電影也不會更好，但是我就是特别想拍電影，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瞬間。當時其實是讓我看到機會了，包括像FIRST青年電影展這樣的平台，它們可以英雄不問出處。我不需要你是誰，你隻要有東西可以，你就可以來。對我來說這是特别重要的，包括忻钰坤導演，包括李睿珺導演，包括畢贛導演，就這些人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把電影拍出來了，而且很好。這對我來說是一種鞭策，我覺得我也不能再等。”

他飛快地寫了《山河小叙》，在 2020 年寫好，組建起班底，開始了拍攝。時間上看，一切很快。其實返回來看，很多的條件在他決定要做電影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積攢起來。比如與他合作的制片人四娘，是他在 2018 年就認識的。

2021 年，《山河小叙》入圍了第 15 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主競賽單元。在主競賽頒獎的那一天晚上，王曦德聽到了一個關于朋友的消息。他的一位朋友去世了。那個當 下，他有了要拍攝 《半個小夜曲》的沖動。就在那個 8 月，他就開始寫《半個小夜曲》的劇本。原本在當年的 9 月，他要拍《浪漫沙加》，那是一部和《半個小夜曲》非常不一樣的電影。已經定了開機的時段，可是那一部電影突然擱淺了。現在手裡面又有了《半個小夜曲》。

《山河小叙》海報 承蒙電影人提供

“我怎麼樣才能拍攝一部電影呢？因為《山河小叙》已經挺費勁了，我又要很快速地把《半個小夜曲》拍出來，它需要很多前置條件。所以我當時會思考一個問題，就是我其實是一無所有的狀态，在這麼一個狀态裡面我怎麼去執行它。所以最後我就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大家一起創作，演員也來一起創作，然後團隊成員也來一起創作，然後用最低的成本來拍攝，比如說我們有一百塊錢，我們就用一百塊錢拍，有一萬塊錢就用一萬塊錢拍，大概是這麼一個思維。”

粉色西裝、 粉色西裝短褲、粉色襯衫均為 Neil Barrett

棕色高幫靴 Brunello Cucinelli

2021 年 9 月，王曦德在朋友圈發了《半個小夜曲》的組訊。《半個小夜曲》通過衆籌的方式開始，資金靠衆籌，如有意成為出品人，三萬、五萬均可。影片以低成本運行，相比于第一部長片《山河小叙》，《半個小夜曲》有更少的組員，征集的演員也沒有片酬。王曦德在組訊信息裡，就附上了故事的具體内容介紹，非常詳細，詳細到影片的故事末尾的黑幕和字幕。

因為演員沒有片酬，王曦德希望有興趣參與進來的演員可以知道影片大緻會是什麼樣，以便于他們為自己參與與否的選擇做出更準确的判斷。

粉色西裝、 粉色西裝短褲、粉色襯衫均為 Neil Barrett

《半個小夜曲》就這樣拍攝起來。2022 年，《半個小夜曲》入圍了第 16 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主競賽單元。我們采訪的時候，已經 7 月底，王曦德即将出發去往西甯。

他跟我們說，本來今年 3 月份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組建劇組，籌備第三部長片，演員從日本回來，一切都準備開始了。但是資方遇到了困難，不是其他亂七八糟的原因，就是新冠疫情導緻的。項目擱淺了。他跟大家說對不起。然後就又開始寫劇本了，他又囤積了很多劇本。從今年 4 月到現在，又寫了三四個劇本了。

一切并不那麼順利，但總是緊鑼密鼓。沒有别的原因，就是“因為我非得拍，起點是我非得拍才能這樣，如果我不是非得拍的話，我可能過五年才會拍。”

王曦德是那種喜歡給自己挖坑，并喜歡跳坑的人。“偏不行，就偏要做。”

“我不是想證明給别人看，我是想挑戰自己。自己想學習，想嘗試，這沒有必要跟他人證明自己什麼，也證明不了什麼的。”

“拍電影沒什麼了不起，對我來說。”

這件事對王曦德來說很重要。拍電影沒什麼了不起，隻是因為喜歡而已。這件事情才可能做得下去。那個坑才有挖和跳的必要。

王曦德的電影裡有一個不變的主題，相遇和離别。有的相遇和離别可能就是男女朋友見面到分手。有的相遇離别可能是跟生死有關的。有的可能更輕盈、更短暫，可能就是咖啡館裡見到了聊了幾句話，然後就分開了。無論是那種短瞬型的“咖啡館裡剛見面，然後分開了”的相遇和離别，還是“你父母一輩子都沒有達成和解，然後最後離開了”的相遇和離别，在王曦德看來都是一樣的。

格紋襯衫、 棕紅色長褲 均為 Fendi

“就好比說我們今天在這裡拍這個片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到這裡來拍這個片子，它是有某種機緣巧合促成的一個奇迹。也許大家不這麼認為，但是我就是這麼認為的，人跟人之間偶爾的相遇，都是一連串的奇迹所導緻的。他們分開的時候也是一連串的奇迹所導緻的。”王曦德說：“就像我能成為我母親的兒子，我女兒能成為我的女兒，它是更大的一連串的奇迹所導緻的。有小有大，這個東西對我來說非常有魅力。我不能把它定義成歡樂或者悲傷，或者是某個既定的情緒，但是它裡面囊括的東西非常多，所以可以圍繞這個東西寫的故事也非常多。”

“如果說要把它闡述清楚的話，其實是存在主義哲學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人一輩子從宏觀的角度是注定會失敗的，但是我們能做的事情是什麼？就是争取非常小規模的勝利，隻要能做到這個就可以了。

對我來說，把相遇和離别中間，我認為美的、殘酷的、荒誕的部分呈現好，把一個電影拍出來，就是實現了非常重要的局部的勝利。”

M.C.

在你的觀影經驗裡，

你喜歡的電影是什麼樣的電影？

W我喜歡的電影其實還挺雜的。就是當一件事情我隻可能選擇一個路徑去做的時候它就是一個有限的事情。但是對于電影這件事情而言，我覺得它相對來說是很無限的一個東西。你比如說像哈内克的電影，它就是呈現恐懼的，也許對我來說，可能我沒有能力去呈現這個東西，但是就有導演在呈現這個東西，他也很好，我也學習。很多喜劇影片我覺得也很好，帶給人娛樂。還有類型片、懸疑片等，我覺得電影它承載的東西、門類，非常繁多，包括有的是記錄曆史的、人文的，有的是……各種各樣的吧。

M.C.

如果說一兩部

你特别摯愛的呢？

W不可能，做不到，遠遠超過一兩部。

M.C.

最近呢？

從 2020 年到 2022 年。

W超過 100 部。最近幾天隻能說。最近應該是（7 月）23 号看的，還是（7 月）24 号看的，松居大悟的《稍微想起一些》，我很喜歡。

因為相對來說，現在拍電影這件事情，多多少少會被自己的情緒或者是行業狀态所影響。一個電影導演想要怎麼樣，比如獲得很大的票房成功、在很大的知名的電影節上拿到獎項或者是入圍，它是需要有一些前置條件的，你能不能做到？你要去投其所好嗎？

反過來說，我現在要去做一個大的類型片，然後獲得了絕對的票房成功。第一，它是真的我想要的嗎？第二，當我想要的和資本想要的東西統合了之後，我有多大的能力，或者我有多長的時間可以去駕馭它，這是一個很大的命題，就是無論我要走哪條路，它都是難的，所以我需要有很擰巴的地方才能去實現所謂的成功。

《稍微想起一些》很從容，很松弛，就是因為他這個電影裡面既沒有去很大的電影節獲得所謂的獎項，也沒有說我拍這個電影一定要迎合所有觀衆的審美去做到一個雅俗共賞，并沒有，他是按照自己的審美，自己喜歡的音樂，自己喜歡的演員，自己喜歡的開展方式，輕盈地把這個故事講完了，這對于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也有這樣的自由和條件去這樣做電影。

墨綠色連帽外套、 墨綠色長褲均為 Acne Studios

灰藍色針織襯衫 Anest Collection

棕色高幫靴 Brunello Cucinelli

M.C.

你說電影都是拍人和人的關系，我們這次拍攝，關于東部的主題也是人和人的關系，那你覺得最好的愛，最好的親密關系是什麼樣的呢？

W我不知道最好的愛是什麼樣的，無私的愛是最好的。這個問題其實我覺得問在場所有人，他們每個人告訴你都不太一樣。就好比說《海賊王》裡面的角色桑吉，他在船上又做飯，又洗碗。我覺得他就很無私，換了我在那個船上，我會願意天天去洗碗嗎？我就承擔這一個工作，我都不願意。大家至少抽簽輪流嘛，所以你說什麼愛是最好的，就是桑吉那樣無私地做飯給我吃的愛，我覺得是最好的。

M.C.

聽到你講這個時候，會覺得你很敢講，有的人會這樣想，不敢受别人無私的愛，也不敢給别人無私的愛。

W其實人一定會在某個時間階段對他人的愛是無私的，一定的。就算不是某一個階段，哪怕是一個瞬間它也是的。你一定會有某一個瞬間對于除你以外的别人奉獻出你的絕對的愛，雖然你可能自己意識不到。哪怕比如說誰生病了，然後你給他發一個短信，那就是絕對的關愛，你不求回報嘛。你不會說你得給我回複，他如果不給你回一個什麼笑臉之類的，你也不會罵他，對吧？

編輯/袁新

攝影/春雨

造型/劉夢Cassie

采訪、撰文/晏文靜

妝發/小華Harry

制片/劉怡丹-seven studio

制片助理/汪佳雨-seven studio

時裝助理/Kiki、張露燕、蘇蘇

攝影助理/新元

編輯助理/呂勝

設計/enkit

排版/麗麗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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