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裡叔叔又從不知什麼地方弄來一條狗，小小的眼睛剛睜開，也就四十天的樣子，是一條母狗。家裡人看到這條狗時異口同聲地說“這是個不得勁的狗”。我不知所以然，腳大的小狗，通身烏黑，隻是眼睛上面有兩個白點，細細的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後來聽大人們說狗眼睛上有白點，就是四眼狗，不認人，白尾巴尖的狗不吉利。看來這條狗天生就不是一條好狗。

這真不是一條好狗，首先它長相醜陋：随着狗子不斷長大，眼睛上的那兩個白點和尾巴上的那一撮白毛越發顯眼。“蒜咕嘟爪子瓦猴子臉，毛茸茸的尾巴朝上卷”是一條狗子精氣神的外在表現，可這條狗子的尾巴始終沒有卷上去，老是耷拉着，每當搖尾乞憐的時候那一撮白毛掃的地上的塵土飛揚。其它的狗子在春天換毛以後在陽光下閃着光彩，可這條狗子在春天過去夏天到來的時候，肚子上還是挂着去年的老毛，顯得邋裡邋遢。這狗也總是長不大，一年過去了，應該也是一條成年狗子了，但它的體型也隻有其它狗子一半大，看來也就這樣一個長不大的東西了。

除了長相醜陋，這條狗子還毛病多多。首先它的腦子好像不太靈光，其它的狗子在你向它丢食物的時候它會跳躍追逐去搶，但這隻狗子不這樣做，它隻是眼光對着食物的抛物線轉，等到食物落地了才過去吃了；一般狗子在主人指着獵物，嘴裡發出“哨哨”的聲音的時候它都會撲過去咬或者追逐獵物，這隻狗子不僅不去追逐獵物，相反它會順着指揮的反方向撲過來去咬指揮它的人。有幾次我這樣指揮它玩的時候差點被咬了，真氣人，後來就不敢再去指揮它了。但防不勝防，有一次我家的草棚裡進去許多的麻雀，我便拿一把掃帚堵在門口打，也許聲音大了，驚動了我家的狗子，它撲上來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将我撲倒在門口的草堆上，對着我的屁股狠狠地咬了一口，隔着褲子把我的屁股咬的生疼，我急忙爬起來拿掃帚狠狠的照着它的狗頭來了一下子它才跑開，跑遠了還對着我呲牙咧嘴旺旺地叫喚，我追着它打了一陣子實在追不上才罷休。

看家護院，是狗子的主要職責，尤其是晚上防止狐狸偷雞。那時我們那裡狼已經沒有了，但狐狸還有，家裡養的雞如果沒有狗子看着，很容易被狐狸偷走的。如果偶爾偷一兩隻去吃了倒也罷了，可氣的是狐狸很貪心，一旦晚上鑽進雞圈裡，在沒有驚擾的情況下它會把所有的雞都給咬死叼走。有了狗子，就可以防止狐狸進入雞圈，即便是進入了，隻要雞一叫喚，狗子一叫也會吓跑它。但我們家這隻狗子不知為什麼不僅無法防止狐狸進入雞圈，而且有時還會助纣為虐，有幾次夜裡當人們聽到雞驚恐的怪叫聲出去看時，發現狐狸在雞圈裡面狂咬，狗子一聲不響地堵在雞圈門口，它的腳下還躺着死雞。有一次終于發現，那些門口死去的雞原來是被狗子咬死的，那次聽到動靜後我們沖出去看時，有一隻雞正在狗嘴裡掙紮着，這就坐實了狗子是狐狸幫兇的證據，在打跑狐狸的同時狗子也狠狠地挨了一頓打。

除此之外，這條狗還咬人，而且它還有一個奇怪的習性，自家人不咬，我們家的親戚它不咬，尤其讓人奇怪的是，我的大姑媽遠在蘭州，連我都沒見過，那一年大姑媽回來，蘭州人的穿衣打扮和我們山裡人大不一樣，就連說話口音都不一樣，但狗子卻不咬，不僅不咬還親熱的很，跟前攆後的搖尾巴；離我家遠一點的街坊鄰居咬是咬但不那麼兇，可是對我家隔壁左鄰右舍的可是一副死不罷休的兇像，有時隔壁家的人不論大人小孩要到我們院子裡來，撲上來就要咬，打都打不住，為此隔壁鄰居家都準備了一個大棒，若想到我們家院子裡來，必須拿着，那些棒子上都有狗子咬的坑坑窪窪的牙印子。好處是它不會撲到鄰居家的地盤上去咬人，可是一旦過了界限它就要，我們也不知道它怎麼就把這界限分的這麼清楚，因為那時也沒什麼宅基地圖紙之類的說法，鄰裡之間的界限很模糊的。因為人的模糊認識，有一次鄰居家的小孩在我們院子牆外面玩耍，狗子沖出去，把沒來得及逃跑的我的一個堂妹咬了，小腿肚子上一片肉都撕了下來。這弄的連我們都不好意思去和他們玩耍了。

這隻狗子膽子還特别小，不要看它在我家院子裡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可是一出我家的界限就是另外一種慫樣子了。每當它順着别人家的院子外牆根下逡巡時，如果被人猛地大喝一聲，它便會夾着尾巴“嗚嗚”地叫着跑出很遠才會回過頭來對着吓唬它的人“旺旺”叫上幾聲。還有幾次被我們的隊長大哥把屎都給吓出來了？所以這隻狗在村裡便有了一個大名“尿（sui）狗子”。有這樣一隻尿狗子在，連我這樣的狗主人在小夥伴面前也覺得很沒面子。

最不能讓人不能容忍的是這條狗還偷吃。在山裡，狗是不容許進到人住的窯洞的，好狗一般被喝罵幾次就不進去了。可這隻狗一直是趁人不在的時候偷偷闖進去，放箱倒櫃地找吃的。這毛病讓人防不勝防，有時剛把面擀好，母親出去抱柴的空，闖進去将面給禍害了；有時人在大窯裡吃飯，吃完再去廚房舀第二碗的時候發現鍋裡的飯被禍害了，由于燙它吃不了，便用爪子扒的鍋台上地上全都是。

這麼一隻讨厭的狗子，人人想除之而後快，然而它是我的叔叔捉來的，本質上是屬于叔叔家的，别人也無權處理，但我的父母和叔叔家的嬸子傳慣的時間長了，叔叔也重視這事了：“等下了狗娃子狗留一個好的，這狗處理了算了”。

終于那一年的臘月裡這狗子産下一窩狗崽子，四隻，都是花裡胡哨的花狗，隻有一隻黑色的，渾身烏黑，眼睛上和它的母親一樣有點，隻不過是黃色的，四肢關節以下黃色的。出了月子以後，其餘的三隻都被送人了，隻有這一隻黑色的被留了下來，因為這隻小狗長的最大最快。

第二年春天種田的時候，那天我從學校回來沒見大狗，隻見小狗爬在草垛下面，我去逗它時也懶洋洋的愛答不理，我問母親“大狗呢”，母親說叔叔把大狗給了張三哥了，張三哥給勒死了。我跑到場院裡向張三哥家眺望時，霍然發現張三哥家場院邊的大榆樹的支叉上挂着一具狗的屍體，一個鐵鈎子鈎在狗的下颌，狗皮已經被剝去，狗肉通紅通紅地，在春天的傍晚的風中搖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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