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國（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古籍所教授）

2021年是王安石一千年華誕。一千年來，圍繞王安石的争議似乎從未停止，他究竟是“一世之偉人”還是招緻“靖康之禍”的禍首？他給後世留下了怎樣的政治遺産，又在何種程度上影響了宋代以後中國曆史的進程？為了厘清上述問題，澎湃新聞·私家曆史特别推出“千年王安石”專題，邀請多位宋史學者從政治、文學、哲學等層面多維度展示王荊公的面貌，以飨讀者。

關于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思想王安石的生辰，南宋初吳曾《能改齋漫錄》有明确的記載，隻是版本略有不同。武英殿聚珍本《能改齋漫錄》卷十載：

王介甫，辛酉十一月十三日辰時生。五十八歲，自首廳求出知江甯府，繼乞緻仕。（吳曾《能改齋漫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87頁）

文淵閣、文津閣四庫全書本《能改齋漫錄》卷十載：

王介甫，辛酉十一月十二日辰時生。五十八歲，自首廳求出知江甯府，繼乞緻仕。

“介甫”是王安石的字。王安石去世于宋哲宗元祐元年（公元1086）四月，享年六十六歲。（劉成國《王安石年譜長編》卷七，第2203頁，中華書局2018年版）結合《能改齋漫錄》往上推算，他出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辛酉（公元1021）十一月。至于十一月中的具體哪天，《能改齋漫錄》的兩種版本，一為十二日，一為十三日，相差一天。從版本學的角度而言，自當以武英殿本所載“十三日”更為可靠。然而，根據南宋著名史學家李焘《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二十八記載，熙甯四年（公元1071）十一月癸巳（十二日），神宗曾令王安石的長子王雱押解生日禮物賜予王安石：

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王雱言：“蒙差押賜父安石生辰禮物。舊例，有書送物，赴閤門繳書，申樞密院取旨，出劄子許收，兼下榜子謝恩。緣父子同财，理無饋遺，取旨謝恩，一皆僞詐。竊恐君臣父子之際，為理不宜如此。臣欲乞自今應差子孫弟侄押賜，并不用例。”從之。（《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二十八，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5544頁、《宋會要輯稿》刑法二所載同）

于是，有學者采納了四庫全書本《能改齋漫錄》，旁征博引，将王安石生辰考訂為宋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辛酉十一月十二日辰時。（李伯勉《王安石生日考》，《文史》第1輯，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68頁）這個說法已被廣泛接受，幾成定論。

但其實，熙甯四年（1071）十一月十二日神宗差王雱押賜生日禮物，這并不必然意味着王安石的生辰就是十一月十二日。這裡涉及到兩宋皇帝賜予宰相、執政生辰禮物的禮儀慣例。宰執得賜生辰禮物，始于五代，宋代沿襲。北宋李上交《近事會元》卷一載：

晉少帝天福六年七月，賜宰臣馮道生辰器币。道辭以幼失父母，不記生日，堅讓不受。生辰賜物始此也。（戴建國主編《全宋筆記》第一編第四冊，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頁）

據此，宰相得賜生辰禮物，是從五代政壇不倒翁馮道開始的。關于這一儀式的具體實施過程，南宋周必大《玉堂雜記》卷中有着詳細記載：

宰執及親王、使相、太尉生日，天章閣排辦牲饩，預申學士院撰诏書，及寫賜目一紙，各請禦寶（诏用書诏之寶，賜用錫賜之寶）。前一日，差内侍持賜。其诏例畫撰進之日，謂如正月旦生，文意必叙歲首，而所畫日則是去臘，殊不相應。某為直院，奏乞不拘進诏早晚，但實畫生日于後。得旨從之，遂為定制。祖宗時，牲饩外又錫器币，往往就差子弟、姻戚持賜，欲其省費也。過江惟牲饩耳，米麫本色，羊準價，皆取之有司。酒則臨安醞造，臨時加以黃封。拜賜訖，與賜者同升廳，搢笏展讀，就坐茶湯。書送錢十五千，從人三千，天章閣使臣、庫子、快行，錢酒各有差。（戴建國主編《全宋筆記》第五編第八冊，大象出版社2012年版，第291頁）

周必大是南宋名相。他于孝宗朝曾經長期擔任詞臣，執掌制诰：“兩入翰苑，自權直院至學士承旨，皆遍為之。”他所著的《玉堂雜記》，“凡銮坡制度沿革，及一時宣召奏對之事，随筆紀錄，集為此編。”（《四庫全書總目》卷七十九，中華書局1965年影印本，第683頁）其中所載，都是親身經曆，相當可信。據他所言，北宋賜宰執生辰禮物，所賜對象包括宰執、親王、使相、太尉等。所賜诏書，“預申學士院撰”。特别是，他指明押賜禮物的時間，應于宰執生日“前一日，差内侍持賜”；或者為了節省費用，派遣宰執子弟押賜。

這樣看來，《續資治通鑒長編》的記載，恰恰印證了武英殿聚珍本《能改齋漫錄》所載“十三日”是正确的。熙甯四年（公元1071）十一月十二日，正是在王安石十三日生辰的前一天，神宗才按照慣例，派遣王雱押賜生辰禮物給王安石。文淵閣、文津閣四庫本書本《能改齋漫錄》，均訛“三”為“二”。

綜上所述，王安石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辛酉十一月十三日辰時，可為定論。如果按照萬年曆或朔閏表，将他的生辰換算成公元紀年，應當是公元1021年12月19日。順便提及一下，早在多年以前，著名宋史專家鄧廣銘先生在其名著《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中，便采納了武英殿聚珍本《能改齋漫錄》的記載，将王安石的生辰确定為宋真宗天禧五年辛酉十一月十三日辰時。這是非常準确的。至于他在“十三日辰時”後面的補充——“亦即公元1021年12月18日辰時”，（《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8頁）或許是核對朔閏表時偶然的疏漏吧。

如此，百度百科“王安石”條記其生日為1021年12月18日并不準确；我們紀念王安石誕辰一千周年的正日子應該是今年12月19日。

（本文首刊于《中華讀書報》，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

責任編輯：鐘源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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