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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清】孫溫繪 絹本《紅樓夢》畫冊,現收藏于大連旅順博物館
【戚序(蒙府):除夕祭宗祠一題極博大,元宵開夜宴一題極富麗,拟此二題于一回中,早令人驚心動魄,不知措手處。乃作者偏就寶琴眼中款款叙來,首叙院宇匾對,次叙抱廈匾對,後叙正堂匾對,字字古豔。檻以外、檻以内,是男女分界處;儀門以外、儀門以内,是主仆分界處。獻帛獻爵擇其人,應昭應穆從其諱,是一篇絕大典制文字。最高妙是:“神主看不真切”一句,最苦心是:用賈蓉為檻邊傳蔬人,用賈芷等為儀門傳蔬人,體貼入細。噫!文心至此,脈絕血枯矣。誰是知音者?】
【靖藏:“祭宗祠”“開夜宴”一番鋪叙,隐後回無限文字。浩蕩洪恩,亘古所無。母孀,兄先死,無依。變故屢遭,生不逢辰,回首令人斷腸心摧。積德子孫到于今,望族都中吾首門。堪悲立業英雄輩,遺脈熟知祖父恩。知回首...】
話說寶玉見晴雯将雀裘補完,已使的力盡神危,忙命小丫頭子來替他捶着,彼此捶打了一會歇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門,隻叫快傳大夫。一時王太醫來了,診了脈,疑惑說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虛微浮縮起來,敢是吃多了飲食?不然就是勞了神思。外感卻倒清了,這汗後失于調養,非同小可。一面說,一面出去開了藥方進來。寶玉看時,已将疏散驅邪諸藥減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黃、當歸等益神養血之劑。寶玉忙命人煎去,一面歎說:“這怎麼處!倘或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口害)道:“好太爺!你幹你的去罷!那裡就得痨病了。”寶玉無奈,隻得去了。至下半天,說身上不好就回來了。晴雯此症雖重,幸虧他素習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再者素習飲食清淡,饑飽無傷。這賈宅中的風俗秘法,無論上下,隻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淨餓為主,次則服藥調養。故于前日一病時,淨餓了兩三日,又謹慎服藥調治,如今勞碌了些,又加倍培養了幾日,便漸漸的好了。近日園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飯,炊爨飲食亦便,寶玉自能變法要湯要羹調停,不必細說。
襲人送母殡後,業已回來,麝月便将平兒所說宋媽墜兒一事,并晴雯攆逐出去等話,一一也曾回過寶玉。襲人也沒别說,隻說太性急了些。隻因李纨亦因時氣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庚辰夾批:妙在一人不落,事事皆到。】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和李紋李绮家去住幾日;【庚辰夾批:來得也有理,去得也有情。】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猶未大愈: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題。
且說賈珍那邊,開了宗祠,着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此時榮甯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這日甯府中尤氏正起來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這邊針線禮物,正值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锞子進來,回說:“興兒回奶奶,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裡頭成色不等,共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锞子。”說着遞上去。尤氏看了看,隻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尤氏命:“收起這個來,叫他把銀锞子快快交了進來。”丫鬟答應去了。
一時賈珍進來吃飯,賈蓉之妻回避了。【庚辰眉批:自可卿死後未見賈蓉續娶,此回有“蓉妻回避”語,是書中遺漏處。绮園。】賈珍因問尤氏:“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尤氏道:“今兒我打發蓉兒關去了。”賈珍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關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又體面,又是沾恩錫福的。除咱們這樣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若不仗着這銀子,拿什麼上供過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尤氏道:“正是這話。”
二人正說着,隻見人回:“哥兒來了。”賈珍便命叫他進來。隻見賈蓉捧了一個小黃布口袋進來。賈珍道:“怎麼去了這一日。”賈蓉陪笑回說:“今兒不在禮部關領,又分在光祿寺庫上,因又到了光祿寺才領了下來。光祿寺的官兒們都說問父親好,多日不見,都着實想念。”賈珍笑道:“他們那裡是想我。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東西,就是想我的戲酒了。”一面說,一面瞧那黃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錫”四個大字,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的印記,又寫着一行小字,道是“甯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永遠春祭賞共二分,淨折銀若幹兩,某年月日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個朱筆花押。
賈珍吃過飯,盥漱畢,換了靴帽,命賈蓉捧着銀子跟了來,回過賈母王夫人,又至這邊回過賈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銀子,命将口袋向宗祠大爐内焚了。又命賈蓉道:“你去問問你琏二嬸子,正月裡請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沒有。若拟定了,叫書房裡明白開了單子來,咱們再請時,就不能重犯了。舊年不留心重了幾家,不說咱們不留神,倒象兩宅商議定了送虛情怕費事一樣。”賈蓉忙答應了過去。一時,拿了請人吃年酒的日期單子來了。賈珍看了,命交與賴升去看了,請人别重這上頭日子。因在廳上看着小厮們擡圍屏,擦抹幾案金銀供器。隻見小厮手裡拿着個禀帖并一篇帳目,回說:“黑山村的烏莊頭來了。”
賈珍道:“這個老砍頭的今兒才來。”說着,賈蓉接過禀帖和帳目,忙展開捧着,賈珍倒背着兩手,向賈蓉手内隻看紅禀帖上寫着:“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賈珍笑道:“莊家人有些意思。”賈蓉也忙笑說:“别看文法,隻取個吉利罷了。”一面忙展開單子看時,隻見上面寫着:“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鲟鳇魚二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蛏幹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幹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禦田胭脂米二石,【庚辰夾批:在園雜字,曾有此說。】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幹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頑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
賈珍便命帶進他來。一時,隻見烏進孝進來,隻在院内磕頭請安。賈珍命人拉他起來,笑說:“你還硬朗。”烏進孝笑回:“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賈珍道:“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烏進孝笑道:“不瞞爺說,小的們走慣了,不來也悶的慌。他們可不是都願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面?他們到底年輕,怕路上有閃失,再過幾年就可放心了。”賈珍道:“你走了幾日?”烏進孝道:“回爺的話,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耽擱了幾日。雖走了一個月零兩日,因日子有限了,怕爺心焦,可不趕着來了。”賈珍道:“我說呢,怎麼今兒才來。我才看那單子上,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台來了。”烏進孝忙進前了兩步,回道:“回爺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從三月下雨起,接接連連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日。九月裡一場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裡地,連人帶房并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小的并不敢說謊。”賈珍皺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兩銀子來,這夠作什麼的!如今你們一共隻剩了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澇,你們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過年了。”烏進孝道:“爺的這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裡隻一百多裡,誰知竟大差了。他現管着那府裡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着幾倍,今年也隻這些東西,不過多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賈珍道:“正是呢,我這邊都可,已沒有什麼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費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請人,我把臉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裡,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卻又不添些銀子産業。這一二年倒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烏進孝笑道:“那府裡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的!”【庚辰夾批:是莊頭口中語氣。脂硯。】賈珍聽了,笑向賈蓉等道:“你們聽,他這話可笑不可笑?”賈蓉等忙笑道:“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裡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了我們不成!他心裡縱有這心,他也不能作主。豈有不賞之理,按時到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頑意兒。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夠一年的什麼?這二年那一年不多賠出幾千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兩年再一回省親,隻怕就精窮了。”賈珍笑道:“所以他們莊家老實人,外明不知裡暗的事。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裡頭苦。”【庚辰夾批:新鮮趣語。】賈蓉又笑向賈珍道:“果真那府裡窮了。前兒我聽見鳳姑娘【庚辰夾批(靖藏眉批):此亦南北互用之文,前注不謬。】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賈珍笑道:“那又是你鳳姑娘的鬼,那裡就窮到如此。他必定是見去路太多了,實在賠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項的錢,先設此法使人知道,說窮到如此了。我心裡卻有一個算盤,還不至如此田地。”說着,命人帶了烏進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話下。
這裡賈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來,将各樣取了些,命賈蓉送過榮府裡。然後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餘者派出等例來,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下,命人将族中的子侄喚來與他們。接着榮國府也送了許多供祖之物及與賈珍之物。賈珍看着收拾完備供器,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廳柱下石矶上太陽中鋪了一個大狼皮褥子,負暄閑看各子弟們來領取年物。因見賈芹亦來領物,賈珍叫他過來,說道:“你作什麼也來了?誰叫你來的?”賈芹垂手回說:“聽見大爺這裡叫我們領東西,我沒等人去就來了。”賈珍道:“我這東西,原是給你那些閑着無事的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的。那二年你閑着,我也給過你的。你如今在那府裡管事,家廟裡管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這些和尚的分例銀子都從你手裡過,你還來取這個,太也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象個手裡使錢辦事的?先前說你沒進益,如今又怎麼了?比先倒不象了。”賈芹道:“我家裡原人口多,費用大。”賈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你在家廟裡幹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裡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你手裡又有了錢,離着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庚辰夾批:這一回文字斷不可少。】養老婆小子。【靖藏眉批:“招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即是敗家的根本。】這會子花的這個形象,你還敢領東西來?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等過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說,換回你來。”賈芹紅了臉,不敢答應。人回:“北府水王爺送了字聯、荷包來了。”賈珍聽說,忙命賈蓉出去款待,“隻說我不在家。”賈蓉去了,這裡賈珍看着領完東西,回房與尤氏吃畢晚飯,一宿無話。至次日,更比往日忙,都不必細說。
到了臘月二十九日,各色齊備,兩府中都換了門神、對聯,新油了桃符闆,煥然一新。甯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内廳、内三門、内儀門、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邊金龍一般。次日,由賈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級穿朝服,坐八人大轎,帶領着衆人先進宮朝賀行禮,飲宴畢回來,便到甯國府暖閣前下轎。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甯府門前排班伺候,然後引入宗祠。且說薛寶琴是初次進賈府宗祠,便細細留神打諒。原來甯府西邊另有一個院宇,黑油栅欄内五間大門,上面懸一匾,寫着是“賈氏宗祠”四個大字,旁書“衍聖公孔繼宗書”。兩旁有一副長聯,寫道是: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庚辰眉批:此聯宜掉轉。】
亦是衍聖公所書。進入院中,白石甬道,兩邊皆是蒼松翠柏。月台上設着青銅古銅鼎彜等器。抱廈前上面懸一九龍金字匾,寫道是:“星輝輔弼”。乃先皇禦筆。兩邊一副對聯,寫道是:
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
亦是禦筆。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填青匾,寫道是:“慎終追遠”四字。旁邊一副對聯,寫道是: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甯。
俱是禦筆。裡邊香燭輝煌,皆系錦帳繡幕,裡邊雖列着些神主,卻因離遠看不真切。隻見賈府諸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琏、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葛、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興拜畢,焚帛、奠酒。禮畢、樂止,退出祠堂。衆人又圍随着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隻見錦幔高懸,挂彩屏張,香燭輝煌。上面正居中懸着甯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賈荇賈芷等從後内儀門挨次站立,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内是各女眷。衆家人小厮皆在儀門之外。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接了,按次序傳至階下賈敬手中。
賈蓉系長房長孫,所以獨他随女眷在檻内。每賈敬捧菜至,傳至賈蓉,賈蓉便傳于他妻子,他妻子又傳于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至王夫人。王夫人傳于賈母,賈母方捧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直至将菜飯羹湯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階位之首。
當時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下則從玉旁者,賈珍為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左昭右穆,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衆人方一齊跪下,将五間正堂,三間抱廈,内外廊檐,階上階下,兩邊丹墀内,花團錦簇,跪的無一空地。此時鴉雀無聞,隻聽铿锵叮當,金鈴玉佩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靴履飒沓之響。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等與賈母行禮。
尤氏上房地下早已襲地鋪滿紅氈,當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琺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鋪新猩紅氈子,設着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請賈母上去坐了。兩邊又鋪皮褥,讓賈母一輩的兩三個妯娌坐了。這邊橫頭排插之後小炕上,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坐了。地下兩面相對十二張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張椅下一個大銅腳爐,讓寶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盤親捧茶與賈母,蓉妻捧與衆老祖母,然後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蓉妻又捧與衆姊妹。鳳姐李纨等隻在地下伺候。茶畢,邢夫人等便先起身來侍賈母。賈母吃茶,與老妯娌閑話了兩三句,便命看轎,鳳姐兒忙上去挽起來。尤氏笑回說:“已經預備下老太太的晚飯。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面用過晚飯過去,果然我們就不及鳳丫頭不成?”鳳姐兒攙着賈母笑道:“老祖宗快走,咱們家去吃去,别理他。”賈母笑道:“你這裡供着祖宗,忙的什麼似的,那裡還擱得住鬧。況且每年我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如還送了來,我吃不了留着明兒再吃,豈不多吃些。”說的衆人都笑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當人夜裡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應了。一面走出來至暖閣前上了轎。尤氏等閃過屏風,小厮們才領轎夫,請了轎出大門。尤氏亦随邢夫人等同至榮府。
這裡轎出大門,這一條街上,東一邊合面設列着甯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西一邊合面設列着榮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來往行人皆屏退不從此過。一時來至榮府,也是大門正廳直開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閣下轎了,過了大廳,便轉彎向西,至賈母這邊正廳上下轎。衆人圍随同至賈母正室之中,亦是錦裀繡屏,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賈母歸了座,老嬷嬷來回:“老太太們來行禮。”賈母忙又起身要迎,隻見兩三個老妯娌已進來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讓了一回。吃茶去後,賈母隻送至内儀門便回來,歸正坐。賈敬賈赦等領諸子弟進來。賈母笑道:“一年價難為你們,不行禮罷。”一面說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過了禮。左右兩旁設下交椅,然後又按長幼挨次歸坐受禮。兩府男婦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禮畢,散押歲錢、荷包、金銀锞,擺上合歡宴來。男東女西歸坐,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畢,賈母起身進内間更衣,衆人方各散出。那晚各處佛堂竈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設着天地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上也挑着大明角燈,兩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阗,爆竹起火,絡繹不絕。
至次日五鼓,賈母等又按品大妝,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領宴回來,又至甯府祭過列祖,方回來受禮畢,便換衣歇息。所有賀節來的親友一概不會,隻和薛姨媽李嬸二人說話取便,或者同寶玉、寶琴、钗、玉等姊妹趕圍棋抹牌作戲。王夫人與鳳姐是天天忙着請人吃年酒,那邊廳上院内皆是戲酒,親友絡繹不絕,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甯榮二府皆張燈結彩。十一日是賈赦請賈母等,次日賈珍又請,賈母皆去随便領了半日。王夫人和鳳姐兒連日被人請去吃年酒,不能勝記。
至十五日之夕,賈母便在大花廳上命擺幾席灑,定一班小戲,滿挂各色佳燈,帶領榮甯二府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賈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請他,于後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養。便這幾日在家内,亦是靜室默處,一概無聽無聞,不在話下。賈赦略領了賈母之賜,也便告辭而去。賈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賈赦自到家中與衆門客賞燈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錦繡盈眸,其取便快樂另與這邊不同。【庚辰夾批:又交代一個。】
這邊賈母花廳之上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設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着禦賜百合宮香。又有八寸來長四五寸寬二三寸高的點着山石布滿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盤,内放着舊窯茶杯并十錦小茶吊,裡面泡着上等香茗。這邊兒上又設着一架紫檀透雕,嵌着大紅透繡花卉并草字詩詞的璎珞。原來繡這璎珞的也是個姑蘇女子,名喚慧娘。因他亦是書香宦門之家,他原精于書畫,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并非市賣之物。凡這屏上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元各名家的折枝花卉之式,故其格式配色皆從雅本而來,非一味濃豔匠工可比。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或歌不一,皆用黑絨繡出草字來,且字迹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亦不比市繡字迹闆強可恨。他原不仗此技獲利,所以天下雖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之家,無此物者甚多,當今便稱為“慧繡”。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針迹,愚人獲利。偏這慧娘命夭,十八歲便死了,如今再不能再得一件的了。所有之家,亦不過一兩件而已,有此物者,皆惜若寶玩一般。更有那一幹翰林文魔先生們,因深惜“慧繡”之佳,便說這“繡”字不能盡其妙,這樣筆迹說一“繡”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議了,将“繡”字便隐去,換了一個“紋”字,所以如今都稱為“慧紋”。若有一件真“慧紋”之物,價則無限。賈府之榮,也隻有兩三件,上年将兩件已進了上,目下隻剩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賈母愛之如珍如寶,不入請客各色陳設之内,隻留在自己這邊,高興擺酒時賞玩。又有各色舊窯瓶中都點綴着“歲寒三友”“玉堂富貴”等新鮮花草。
上面兩席是李嬸薛姨媽。賈母于東邊設一席,是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頭又設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幾,幾上放着茶碗、漱盂、洋巾之類,又有一個眼鏡盒子。賈母歪在榻上,與衆人說笑一回,又自取眼鏡向戲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媽笑道:“恕我老了,骨頭疼,容我放肆,歪着相陪罷。”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擺席面,隻有一張高幾,卻設着那架璎珞、花瓶、爐香等物外,另設一精緻小高桌,設着酒杯匙箸,将自己這一席設于榻旁,命寶琴、湘雲、黛玉、寶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來,先捧與賈母看了,喜則留在小桌上嘗一嘗,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隻算他四人是跟着賈母坐的。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鳳姐、賈蓉之妻。西邊一路便是寶钗、李紋、李绮、迎春探惜等姐妹。兩邊大梁上,挂着一對聯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燈。每一席前各豎一柄漆幹倒垂荷葉,葉上有燭信插着彩燭。這荷葉乃是錾琺琅的,活信可以扭轉,如今皆将荷葉扭轉向外,将燈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戲分外真切。窗格門戶一齊摘下,全挂彩穗各種宮燈。廊檐内外及兩邊遊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紗、料絲、或繡或畫、或堆或摳、或絹或紙諸燈挂滿。廊上幾席,便是賈珍、賈琏、賈環、賈琮、賈蓉、賈芹、賈芸、賈菱、賈蒿(菖)等。
賈母也曾差人去請衆族中男女,奈他們或有年邁懶于熱鬧的;或有家内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手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因此族衆雖多,女客來者隻不過賈菌之母婁氏帶了賈藍來了,男子隻有賈芹、賈芸、賈菖、賈菱四個現是在鳳姐麾下辦事的來了。當下人雖不全,在家庭間小宴中,數來也算是熱鬧的了。當又有林之孝之妻帶了六個媳婦,擡了三張炕桌,每一張上搭着一條紅氈,氈上放着選淨一般大新出局的銅錢,用大紅彩繩串着,每二人搭一張,共三張。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兩張擺至薛姨媽李嬸的席下,将一張送至賈母榻下來。賈母便說:“放在當地罷。”這媳婦們都素知規矩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錢都打開,将彩繩抽去,散堆在桌上。正唱《西樓·樓會》這出将終,于叔夜因賭氣去了,那文豹便發科诨道:“你賭氣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進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緊的。”說畢,引的賈母等都笑了。薛姨媽等都說:“好個鬼頭孩子,可憐見的。”鳳姐便說:“這孩子才九歲了。”賈母笑說:“難為他說的巧。”便說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個媳婦已經手下預備下簸籮,聽見一個“賞”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錢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籮,走出來向戲台說:“老祖宗、姨太太、親家太太賞文豹買果子吃的!”說着,向台上便一撒,隻聽豁啷啷滿台的錢響。賈珍賈琏已命小厮們擡了大簸籮的錢來,暗暗的預備在那裡。聽見賈母一賞,要知端的--
【戚序(蒙府)總批:叙元宵一宴,卻不叙酒,何以青菜?何以馨客?何以盛令?何以行先?于香茗古玩上渲染,兒榻坐次上鋪陳,隐隐為下回張本,有無限含蓄,超邁獺祭者百倍。】
【戚序(蒙府):前半整饬,後半疏落,濃淡相間。宗祠在甯國府,開宴在榮國府,分叙不犯手,是作者胸有成竹處。】
注:藍色字,據蒙府本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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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多解密《紅樓夢》中,最淋漓痛快的文字
不管您對索隐派紅學了解多少,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紅樓夢》中存在有大量的礙語與隐語。《紅樓夢》的故事情節是鏡中花、水中月,這表面的幻相是真相的光影折射。
以往您所知所歎的,隻是《紅樓夢》表面的愛情故事,視角單一,線索錯蹤複雜,就像進了3D電影院,卻沒有戴3D眼鏡一樣,您看到的是真相與幻相重重叠叠之光影交彙。
本書經過解密分析,《紅樓夢》開篇的嬌杏姑娘,既非嬌豔豔的杏花,也非甜絲絲的蜜杏,而是一枚黃澄澄的重磅炸彈:以丫頭“嬌杏”麻雀變鳳凰扶了“正”,直指雍正矯诏篡取天下謀了“正”,正是《紅樓夢》的大比托、大喻意。“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一對千古未聞之楹聯,說得不是處世哲學,不是色空轉換,而是當時的沒人敢提及的雍正矯诏篡位的醜聞——四阿哥胤禛冒充十四阿哥胤祯繼位。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原來是一段争儲奪嫡的政治戀愛。
本書所給您提供的,就像是3D電影院的一副3D眼鏡。您姑且潛下心來,以傳國玉玺的身份來看寶玉,以康熙十二子的身份來看十二钗,用以往完全不同的新視角,來入情入理地體察《紅樓夢》,您一定會得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更多的感慨和頓悟,解開以前所不能理解的謎團和疑問,進入到一個更加精妙絕倫的藝術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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