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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水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13 08:22:15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1)

  2016年4月17日,北京,永定河。視覺中國供圖

  唐魯孫先生是老北京人,他撰著描寫老北京生活的文章在海峽兩岸有大批讀者。但有時他所寫出于耳食,不禁推敲。一篇文章中他寫道,永樂時太廟的樹總種不活,是太廟土不好,于是拆了皇城東北角外面一片民房,把民房好土換到太廟,太廟土堆到民房位置。堆了太多沙土,民房的位置地名就叫“沙灘”了。否則皇城周圍沒有河流港汊,哪來的沙灘呢?如果他所說成立,沙灘附近還有個地名“騎河樓”則無法解釋。實則是明清皇城位置附近,在元代就有河流。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2)

  2021年7月20日,北京,潭西勝境景區,位于積水潭橋西北。視覺中國供圖

  有人說,城市建造首先要考慮水源,所以世界上著名大城市往往依河而建。我國古都開封、洛陽旁有黃河,南京在長江之濱,西安八水環繞;外國倫敦有泰晤士河,巴黎有塞納河,紐約則有紐約河。北京左看右看,周邊沒有叫得響的河流湖泊,所以北京是建城史上的例外。

  北京沒有被水滋潤嗎?不,隻是很多人包括唐魯孫這樣的北京通,已不知曆史上北京河、湖、泉、井星布。在他們心目中,北京是一座缺水的城市。這也對,這兩者都是現實。這兩個現實交織成北京和水的故事。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3)

  2021年5月23日,北京,通州運河2号碼頭。視覺中國供圖

  水鄉北京

  (元大都)“右擁太行,左注滄海。撫中原,正南面,枕居庸,奠朔方。峙萬歲山,浚太液池,派玉泉,通金水,萦畿帶甸,負山引河。壯哉帝都,擇此天府。”——(元)陶宗儀《南村辍耕錄》

  漫長的地質年代裡,燕山山脈和太行山脈逐漸隆起,在山脈交接處形成了一個名為“北京灣”的海灣。

  約260萬年前新生代第四紀開始,5條河流從燕山和太行山中奔湧而出,流入“北京灣”,它們攜帶的泥沙、礫石不斷沉積,形成了北京小平原,也形成了太行山、軍都山、燕山環繞拱衛北京的地貌,和永定河、潮白河、溫榆河-北運河、拒馬河、泃河-薊河五大水系滋養北京的格局。

  3600多年前的一天,周武王消滅了商纣王,還顧不上登基,便将黃帝的後人分封到薊城(今北京廣安門地區)。這就是《禮記·樂記》記載的“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于薊。”薊城是北京地區最早出現的城市,坐落在永定河(古水)水系兩條河流交彙處。永定河為薊城提供了水源,成了北京的“母親河”。黃帝後人前往薊城時,“周武王之滅纣,封召公于北燕”(《禮記·燕召公世家》),燕國的首都在今北京房山琉璃河,恰在薊城西北。後來燕滅薊,将國都搬到薊城。之後2000多年間,不論叫燕都還是廣陽、涿郡、幽州、南京、中都,薊城所在區域始終是北京地區的城市中心。周邊的河流、湖泊也始終為生活于斯的人們提供着不竭的水源。

  漢獻帝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漫漫黃沙中,大謀士郭嘉向曹操獻了人生最後一計,北擊烏桓需兵貴神速。此前已被曹操消滅的袁紹之子袁熙、袁尚投奔東北少數民族烏桓,引烏桓兵劫掠幽州。在郭嘉力排衆議支持下,曹操親征烏桓。為順利運送戰略物資,曹操下令在今北京東南開鑿兩條渠道,一條引呼沲河(今滹沱河)水入泒水為平虜渠,一條引泃河水入潞河為泉州渠,最後兩條渠道通入大海。

  這兩條北京地區最早的人工運河,雖然自曹操得勝後即棄用,但自它們開始溝通北京與東南地區的人工河和自西北山區而來的河、泉,一東一西共同構成北京和水的故事中最重要的兩部分。一個貢獻了水源,一個便利了交通。

  經過三國兩晉南北朝的混亂,隋再次統一中國,也再次向遼東用兵。隋炀帝耗費巨大人力物力的大運河北段永濟渠修到涿郡,成為向遼東運送戰略物資最重要的通道。隋炀帝戰敗,但永濟渠自隋唐至遼金始終發揮着重要的作用。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4)

  2021年9月20日,北京,一場大雨後,蓮花池公園藍天白雲,美不勝收。視覺中國供圖

  公元1122年,在宋、金夾擊下,遼天祚帝北遁大漠,宋人在太宗征遼失敗140年後收複幽州。天祚帝沒能像他的高祖母那樣用自己的名字為北京留下一條蕭太後運糧河。他隻有眼睜睜失去大遼五京中的南京,也失去延芳澱(今通州南部)這個方圓數百裡的巨大澱泊獵場。

  每年春季,在這片水草豐茂的濕地,遼國皇帝放海東青擒天鵝。天鵝被刺鵝錐一下取出腦子,這鵝腦是對海東青最好的犒賞。大遼皇帝悠遊飒爽的好日子沒了,宋人一雪前恥的快意也沒維持多久。3年後,金兵攻占燕京,又兩年滅亡北宋。再28年,金海陵王遷都燕京,北京開啟此後800多年建都史。

  海陵王完顔亮不滿足金朝疆土隻到淮河沿線,他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這時,北京從宋遼對峙時的邊界,成為金國的中部地區。遠離了前線,不必過多擔憂戰事破壞城池,金人可以放開手腳營造一座規模宏偉的都城。

  金中都和以往一樣仍建于薊城故地。據記載,薊城故地有泉自平地湧出,随着泉水不斷湧起形成巨大湖面,湖面遍植蓮花,稱為蓮花池。金中都建在蓮花池東,從蓮花池流出的蓮花河穿中都而過,成為重要水源。營城之外,金人還在中都東北白蓮潭修建離宮。為保證河南、山東對中都的糧食供應,金人修複延長了永濟渠,在中都開鑿了新運河。金人也曾多次試圖引永定河水入運河,解決運河承載力問題,但均告失敗。幾十年後,會有兩個邢台人,在金人離宮上創造一座新城,破解金人運河引水的難題。他們将奠定此後北京的城市格局。

  蒙古鐵蹄滅亡了金朝,破壞了金中都,一座嶄新、震驚世界的城池即将誕生。

  如今,首都博物館陳列有一尊僧人坐像,這位面帶笑意的僧人,是元初重要政治人物海雲禅師。某天,他向還是皇子的忽必烈推薦了深研“易學”,天文、地理、律曆、占蔔無不精通的子聰和尚。忽必烈欣賞子聰,要他随在身邊,子聰和尚就成了元初重臣劉秉忠。

  忽必烈決定定都中都,由劉秉忠主持修建。是在金中都城址擴建,還是另擇新地?劉秉忠最終以金代白蓮潭離宮為中心,建造了一座新都市——元大都。這個方案将都城水源從2000多年來主要依靠永定河水系,變成依靠高粱河水系為主。高粱河水量夠不夠?保證大都日常生活的南糧如何運進來?都是急需解決的問題。劉秉忠想到在邢台老家丁憂時教過的學生,曾向忽必烈進獻“治水六策”的郭守敬,或許可以擔此重任。

  郭守敬接手大都水利工程後,先想到的方案是,從高粱河上遊京西玉泉山引泉水增加高粱河水量。北京西部山區自古多泉水,從遼代開始,便依泉水建造了清水院等衆多寺廟。金代更有“西山八大水院”,每座寺院都有泉水湧出。清代京西海澱泉宗廟内就有大小28處泉水。清代乾隆帝為玉泉水題“玉泉趵突”四字,列入燕京八景,也可側面印證玉泉水量。但一座玉泉水量終究有限,并不能滿足航運需求。

  玉泉引水計劃失敗後,郭守敬對大都周邊進行了詳細考察,發現京北昌平神山(今鳳凰山)白浮泉水量更為充沛,于是他以白浮泉為源頭,修建白浮堰導入甕山泊(今頤和園昆明湖前身),再彙入積水潭(金代白蓮潭),與南來的河道相接,成為惠及京師800年的新運河——通惠河。白浮泉、虎眼泉、馬眼泉、龍泉、一畝泉、冷水泉……或噴薄或涓涓的百十條泉水次第進入白浮堰,彙成奔湧銀浪,沖到甕山泊,沖進積水潭,撐起大都帆樯競秀、舟舸密集的非凡景象。這既有賴郭守敬高超的水利設計技術,也要感歎大都泉水之勝。

  明代北京城市面積縮小,城址南移。進入積水潭的部分河道被包裹在皇城之内,運糧船無法通過,漕運終點退到東直門附近。東直門附近的許多糧倉,海運倉、南新倉、北新倉等都是運河終點東移後所建。

  清代北京城市格局與明代無大變化,隻是清人更愛園林,在明京西衆多私家園林基礎上,修建了“三山五園”(萬壽山、香山、玉泉山,頤和園、靜宜園、靜明園、暢春園、圓明園)皇家園林建築群。這些園林充分利用京水資源,将昆明湖等湖水圈入園林,模拟清帝數次南巡所見園林景物,為帝都營造出江南風光。

  如上,怎能說北京沒有被水恩澤呢。

  四時遊賞

  然都人遊蹤,多集于什刹海,以其去市最近,故裙屐争趨。長夏夕陰,火傘初斂。柳蔭水曲,團扇風前。幾席縱橫,茶瓜狼藉。玻璃十頃,卷浪溶溶。菡萏一枝,飄香冉冉。想唐代曲江,不過如此。——(清)震鈞《天咫偶聞》

  宏觀叙述之外,北京四季之中都有與水相關的活動。水為北京居民帶來無限樂趣。

  明朝士大夫,二三月間,退食歸家,便會邀上三五好友,迎着和煦春風,步出東直門尋滿井方向而去。将至滿井,一眼望去,最先感知春天的垂柳,枝頭已是叢叢翠色。乘轎、騎驢,各色人等紛至沓來。滿井泉水永遠高出井沿,泛着細鱗樣波紋,傾瀉而下。人們在這兒品茗,飲酒,唱歌,看遠處新萌寸許的麥苗、低翔的鳥群,任春風拍打面頰。滿井邊的春天,被明代性靈派大文人袁宏道寫成《滿井遊記》,使今人尤能體味當時情景。這是北京春天該有的樣子。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5)

  通州燃燈佛舍利塔。此照片是1860年英法聯軍攻打北京城時,随軍記者費利斯·比托拍攝的,也是北京最早的照片之一。燃燈佛舍利塔位于通州舊城北門内,乃鎮河之塔。此塔當時是通州的地标建築,清詩“一支塔影認通州”流傳至今。

  時至端陽,已然夏初天氣,帝王要在皇家禁苑(今北海、中南海)賽龍舟。皇帝坐在巨大龍船上,看着健兒們擊鼓搖橹,離弦箭般飛馳沖刺。自唐宋開始,這種稱為“金明争标”的活動,就是皇家端午必備項目。其不同于一般的遊藝,更是一種軍事操練。

  過了端午,天氣漸漸炎熱。清代的皇帝要乘坐龍舟,經過高粱河到西郊園林避暑。北京市民也舉家到高粱河畔納涼。海澱鎮的水面長滿荷花,人們用菡萏釀蓮花白,成了京師特色蓮花白酒。喝這種酒時,為增加樂趣,還要截一段荷莖插入酒中,吸吮酒漿。似乎通過中通的荷莖,酒便不再酷烈,更能增加幾分清爽。

  南方來的糧船,隻要看到通州城中、大運河畔高聳的燃燈塔,就知道已經到達北京,可以松一口氣,交過糧食還能在京城快活幾日。當糧船行至二閘,早有窮人家孩子跳入河水,船上人抓一把銅錢扔到河中,這些水性頗好的孩子會一下沉入水底,摸到銅錢再浮出水面,胡噜一把臉上的水,将銅錢高高舉起。船上人喝一聲彩,銅錢做了對孩子表演的嘉獎。

  明清時,糧船已無法到達什刹海,這裡便成了寺廟林立,供城中居民遊賞消夏的所在。吹吹風、看看水,吃着用冰塊鎮好,用湖中鮮蓮藕、菱角、雞頭米制成的冰碗。這是北京夏天該有的味道。

  中元節,天氣清爽,什刹海邊的寺院忙着做盂蘭盆法會。晚上,城中百姓會把紙紮的河燈放入湖中,寄托對亡人的追思。

  秋氣漸深,京西稻已成熟,海澱上莊鎮的農人,忙着采收《紅樓夢》中的“禦田胭脂米”。北京本不産水稻,愛好科學的康熙帝南巡帶回稻種,先在皇家園林中試種,待技術成熟,便交給水源豐沛的海澱種植,成了北京特産。

  海澱豐沛的水源,除種稻,還為極費水的染料生産提供了條件。海澱藍靛廠是生産靛藍的所在,除了靛藍還為皇家制作專門印染黃袍的染料。這種染料由黃栌樹皮提取而成。為保證染料供應,西山遍植黃栌。再往後,黃袍退出曆史舞台,去西山看黃栌樹“霜重色愈濃”的紅葉,這是北京秋天該有的項目。

  冬天,河面已經上凍,在清代與賽龍舟同樣重要的冰上軍事演練開始了。還是在三海(北海、中海、南海),這次皇帝坐在大冰床上看勇士冰嬉。冰嬉分為三種:搶等(速滑)、搶毬(把毬踢到空中,搶到者得勝)、轉龍射毬(衆人組成隊伍,用箭射懸在門上和放在地下的毬)。普通市民不參加冰嬉,也會滑冰為樂。到民國時,每年冬天什刹海都有一銀髯老者,穿一身黑衣滑冰,花樣衆多,可以輕松在冰上來個朝天蹬,好像現在花樣滑冰運動員。這是冬天北京該有的樂趣。

  傳說裡的現實

  劉伯溫奉旨修造北京城,制圖表設計了一座哪吒形。裡九外七皇城四,九門八點一口鐘……怒惱了龍王與龍婆,下了毒手,把北京所有的泉水都給運出了城。——現代北京琴書《高亮趕水》

  北京有一個流傳很廣的建城史傳說,是關于北京和水的故事。

  話說永樂皇帝要定都北京,便讓劉伯溫、姚廣孝兩個人設計建造。當時北京是苦海幽州,住着孽龍一家,人類無法生存。于是劉伯溫、姚廣孝把北京按照哪吒的樣子,建成了“八臂哪吒城”。有哪吒鎮着,孽龍隻好退回山裡。但孽龍的兒子并不甘心,變作一個老翁,讓媳婦變成一個老婆,一雙兒女變成兩隻水簍。龍公龍婆把兩個水簍放在獨輪車上,來到北京。龍子變的簍裝甜水,龍女變的簍裝苦水,把城裡所有水都裝走,徑直出西直門而去。劉伯溫派高亮拿着槍追老龍,看到老龍就把水簍紮破,轉頭就跑,千萬别回頭。高亮追上老龍,一槍紮破龍女變的苦水簍,還沒等再紮,龍子變的甜水簍就跳入玉泉山,所以玉泉山的水特别甜。高亮趕緊向回跑,眼看到了西直門,沒留神回頭一看,就被大水卷走了,而之後北京城裡隻有苦水。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6)

  1946年,一名老者在北海太液池冰面上滑冰,他雖已須發皆白,但身手不凡。

  老龍和龍子不甘失敗,又要水淹北京城,被姚廣孝擒住,關在井裡。老龍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來?姚廣孝說,井邊的橋什麼時候舊了,你就什麼時候出來。然後給這座橋起名“北新橋”,老龍永遠也無法出來了。

  傳說中,水和他的化身龍,給北京找了不少麻煩,一會兒沒水,一會兒又發大水,即便能吃到水,還是苦水。故事最後表達了人們希望能夠降服龍降服水的願望。相對水對北京的恩澤,水和旱給北京帶來的問題,也同樣真實。

  先說北京的水質。曆史上北京雖然不缺水,水質卻不好,含鹽度較高,比較苦。但北京又有經皇家認證過的中國最好的水。乾隆皇帝專門制作一個銀鬥測量天下泉水。一鬥玉泉山的泉水重一兩,天下最輕,味又最甘甜,是為天下第一泉。濟南珍珠泉比它重二厘,惠山天下第二泉和杭州虎跑泉都比它重四厘。每天清晨自玉泉來的水車,從刻着水波紋的西直門緩緩進入北京城,供應皇家用度。

  京城百姓沒有資格喝玉泉水,用水隻能靠水井。城裡水井雖多,甜水卻少。甜水井都有人把持,井水打上來交給山東進京讨生活的老爺們推車去賣。北京人管這行人叫“水三兒”。天蒙蒙亮,和玉泉山水進城同時,水三兒的水車也到了各家院子門口,一桶桶水倒入水缸。每倒一桶,就在門上用白石劃一道,月底按道收錢。百姓們窮苦,不敢逮着甜水使勁喝,要和苦水摻和着用,差不多不苦就行,是為“二性子”水。

  這是正常年景,趕上大旱,吃水就困難了。北京本不缺水,就算水質不好,也不應該旱。這裡除了自然氣候因素,與北京城市建設有很大關系。

  曆史上,北京周邊植被豐富,涵養了水源,地下水儲量充足。從山中流出的泉瀑水量很大,保障了北京水的供應。但城市興建就需要木料、石材,這些從哪裡來?從北京周邊的山上來。于是砍砍砍、挖挖挖。

  元大都一座座宮殿、衙署、廟宇身後是京郊一片片倒下的樹木。不止建築木料需要砍伐森林,石料開采也在破壞植被。北京石刻博物館有一組沙盤,詳細介紹了從深山采石到運輸的全過程,其中重要一環是伐木開道。元明清各朝代用的漢白玉石料是自房山大石窩村等重要産地伐樹穿林運進京師。古人說,大都出,西山秃。

  北京周邊提供了一般建築木材,修建大型殿宇的巨木則由南方靠運河輸入北京。京東神木廠曾陳放一根南方運來的巨木,其長大粗壯超乎想象,甚至被傳為北京東邊的鎮物,也能看出當年運到北京的樹木是什麼體量。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一座北京城影響了南中國的生态。

  永定河古稱清泉河,遼代稱盧溝河,金代盧溝河已“水性渾濁”。《元史·河渠志》載:“渾河本盧溝水”。元代,它還被稱作“小黃河”,決口、洪水不斷,北京的母親河發怒了。清康熙三十七年大築堤壩解決決口問題,為尋好彩頭将其改名為永定河。

  營建之外,為保證正常生活、取暖,還需要炭,特别是北京冬天又這麼的冷。在明代末期還經曆了小寒期。為了炭,京郊山中伐木之聲幾百年間不絕于耳;為了炭,從長城内砍樹砍到長城外。紅籮炭是皇家禦用的高端産品,為了燒制它,給京師周邊各地人民帶來沉重負擔。

  清代靠燒炭已難以為繼,幸運的是北京周邊有煤炭出産,于是開始大規模采煤。每天馱着煤筐的駝隊邁着沉重的腳步,踏進阜成門,讓京師可以炊煙袅袅。穿着翻毛老羊皮襖趕駱駝的老客總是那麼疲憊,喜歡靠在城牆下沖盹兒,駱駝則四蹄卧倒反刍着草料。這一派祥和,也伴随着采煤造成的沉降和地下水位下降,進一步威脅北京用水安全。

  餘棨昌《古都變遷記略》(1941)寫道,1931年後北京最好的泉水玉泉,“泉源淤塞,非複舊日之澄澈矣”。民國時期,北京地區19個年份發生水災,重特大水災有6次。潛在北新橋下的孽龍,終究還是發揮了他的威力。

  新生和破局

  傍晚,建築偉大水庫的人們,剛剛歡慶過伏汛前築壩工程三十五公尺的全部完工。入夜,山坡上點起萬盞明燈,明晃晃地照亮着建築工地。人們,成群結隊,踏着雨後泥濘的工地馬路,到攔河壩上去看洪水。他們腳下站的是将要減免北京、天津和河北大平原的水害的攔河壩。眼前就是我國目前最大的人造湖,比北京郊外頤和園裡昆明湖要大五百六十七倍的人造湖,比我國淮河上的佛子嶺還要大三倍的人造湖。——《官廳水庫紀事》(《中國青年報》1953年8月14日4版)

  2019年6月,中國美術館,一幅46米的繪畫長卷多年來首次以全貌形式展出。這是被著名畫家傅抱石贊為“其描寫的具體環境,包括得如此遼闊、如此豐富,據我所知,怕也是中國畫史上找不到先例的”一幅畫。北京畫院畫家古一舟、惠孝同、周元亮等六人,自1958年11月開始創作,曆時半年多才告完成。畫卷之首是“首都之春”四個大字。長長的畫卷從京東通縣(今通州區)八裡橋起筆一路向西畫去,天安門、頤和園、首鋼……終卷于官廳水庫。這幅重要作品以官廳水庫為結尾,與官廳水庫本身的分量倒也相稱。

  新中國成立,北京百廢待興,如何充分利用水資源并防範水患,亦需重點考慮。解決這一問題最重要、最根本的辦法是修建水庫。由于永定河常年攜帶的大量泥沙不斷淤積,河床擡高,河槽遊蕩無定,成了重要的水患因素。

  北京城的水(水與北京城)(7)

  20世紀初,通惠河上的擺渡船。

  1949年11月,新中國剛剛成立一個月,政府即着手解決永定河水患問題。1951年10月開始在永定河上遊修建官廳水庫,1954年5月建成,此後三四十年永定河都未發生重大水患,并起到為北京供水的作用。作家楊朔在《把永定河水引進首都來!》中寫道:“工人的機器飛轉着,再也不至于缺水停工了。城郊的集體農民引水澆地,再也不愁天幹地旱了。在北海劃船的遊伴從湖中捧起一捧水,樂着說:‘多新鮮的水呀!’而北京的每家人擰開水管子時,到處都聽得到永定河波浪的聲音”。

  官廳水庫是北京修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庫,在北京有着重要地位。

  1958年5月25日,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等領導人到北京十三陵水庫工地參加義務勞動,掀起了北京建造水庫的高潮。去水庫建設工地義務勞動,成為北京機關、學生、市民一種自覺的風尚。自上世紀50年代初到60年代中,北京建造了官廳、密雲、十三陵、懷柔四大水庫,極大解決了北京用水和水患問題。

  1902年,北京打下第一口深水井,1910年北京第一座自來水廠在東直門外建立,1933年東直門外水源井已達20座。新中國成立前,北京富庶家庭擁有自來水,并不是新鮮事。但老百姓仍舊過着打井取水的生活。新中國成立後,自來水事業加快發展,北京曾經的貧民窟龍須溝也用上了自來水。老舍話劇《龍須溝》中,新中國成立前從人變瘋新中國成立後又變成人的程瘋子,得了看自來水的差事,其興奮喜悅,看過于是之先生主演電影《龍須溝》的人,都能從于先生精湛的演技中體會到。

  在水資源利用取得相當成績的同時,新的問題也在出現。1949年,北京常住人口414萬;1978年,北京常住人口871萬;2020年,北京常住人口2189萬,5倍于新中國成立初期。這麼多人要生活,城市要發展,都需要水。北京面臨嚴峻的資源緊缺問題。地下水超采嚴重、濕地消失、湖泊面積縮小,曾經肆虐的永定河,也出現斷流。

  1993年,即将開工的北京西站準備建在幹涸多年的蓮花池。著名北京曆史地理專家侯仁之多方奔走呼籲,讓西站改變位置,保護了蓮花池這一具有重要象征意義的金中都水源地。北京市還根據他的建議恢複了蓮花池水源,現在人們又能夠看到白蓮飄香、綠波蕩漾的景色。

  即便面臨嚴峻考驗,這座城市的管理者和侯仁之這樣的學者,都在為解決北京水資源問題不懈努力。随着2014年南水北調工程一期南水進京,2016年北京地下水水位止跌回升。随着大運河、北京中軸線申遺,曾經消失在曆史中的景觀又再次重現。曾經的臭水河成了景觀帶,一座座濕地公園為首都市民提供了新的休閑場所。消失多年的麋鹿,又在南海子歡快生活。斷流的永定河重新波濤蕩漾,不同的是流淌的不再是渾濁的泥水。2021年,北京出現了幾十年來最大夏季降雨量。

  積水潭北面小山上的“郭守敬紀念館”,在元代曾是國家水利部門都水監所在地,郭守敬是這個機構的負責人。矗立于斯的郭守敬銅像注視着他傾注心血的湖水,也注視着後人們用怎樣的智慧講好北京和水的故事。

  今人是否可以告訴郭守敬,我們經曆了更多,取得更多經驗,也得到更多教訓,我們同樣善于利用和規劃水資源,但我們比大都的建設者更懂得如何與自然和諧共處。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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