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家的仵作嬌娘【溫聽】
北鎮撫司蘇靳懷一女,先天帶病,是個病弱美人,常年待字閨中,三步一小咳,五步一吐血,見不得日光,經不起風霜。
永安寺方丈給剛出生的美人算了一卦,陰氣過甚,便取了男性化的名字用陽氣壓一壓那陰氣。
病弱美人蘇以寒,小字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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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年,蘇以寒到了入宮選妃的年紀。
皇權特許,由于身子骨不好的緣故,她隻需跑一趟走個過場便足矣,無需入宮為妃,入宮為婢。
蘇府一片慌亂。
蘇靳手忙腳亂的敲了梨坊苑的門,他輕聲問:
“忘憂,身子可還受得住?如若實在不舒服那爹爹便去求求聖上,這一趟我們也不跑了。”
院子裡傳來輕緩平淡的聲音,輕的如煙霧一般:
“受得住,爹爹莫擔憂。”
管家匆匆忙忙的禀告:“老爺,莊公公在催促了。”
莊公公是聖上身邊的人,選妃宴上,蘇靳需到場維護秩序。
蘇靳隻好扔下一句“忘憂如若不舒服便讓桃子傳話”匆匆離開。
院裡,椿桃把钗子往銅鏡前女子的發束上一插,算是打扮完了。
椿桃站在屋口喊了一嗓子:“轎子可準備妥當了?”
奴仆連忙應聲:“備好了!”
舒适的轎子停在院落裡,桃椿扶着青衣女子,步步生蓮,慢吞吞的扶上轎辇。
風帶過青色的衣裳,涼意起,她輕咳了兩聲。
總算是上了轎子,桃椿忙不叠将湯婆子塞進蘇以寒手裡。
四人擡着轎子,一路通順,是蘇靳專門派人修正過的路,以免颠簸到病弱美人。
即便如此,她面色也是蒼白沒有血色。
長街上,開出一條路,百姓們習以為常的側身到街邊。
蘇以寒少有出府,每次出府,路過那道路,都會提前清人,避免磕碰。
今日卻有不同,玄色衣裳的男子騎着烈性的馬,肆意橫行在街道。
即将撞上的瞬間,桃椿面色一變:
“停!”
車夫趕緊停下,轎子一颠,裡面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椿桃拉開簾幕,關切道:“小姐,奴婢這就派人去通傳太醫。”
蘇以寒輕輕搖頭,桃椿隻好作罷。
原以為路上不會出事,而宮裡也有禦醫,便沒帶上太醫來。
桃椿轉身,氣呼呼的仰頭看着眼前惡劣笑容的男子:
“我家小姐若是傷了哪,你可要付出慘痛代價!”
眼前的男子很擅長騎術,撞上的那一瞬間就停下了。
可也給車夫吓的夠嗆,轎子颠了颠。
男人眉眼幾分淩厲,像是大漠自在的狼,無拘無束,自在灑脫。
他臉上帶着調笑:“誰家嬌嬌女比聖上的架子還大,出街遊行還清場。”
桃椿氣的臉都紅了,瞪着他:“你不是京城人吧,不懂的事就别胡亂揣測!”
如若不是自家小姐身子骨不好,方不至于這般小心翼翼。
身後,和他年紀相仿的錦衣男子追逐前來。
桃椿佛禮:“齊公子。”
“桃椿。”齊珏點點頭,示意馬上的男人下來。
沈禦動作潇灑的從馬背上翻身下地,他個子高,不似京城裡那些嬌生慣養的白嫩公子哥們,他站那,就給人以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齊公子,您認識這頑劣的男子嗎?”桃椿瞪一眼沈域告狀:
“他膽大妄為,我家小姐今日入宮選妃,誰知他騎着馬在街上橫行,險些撞上轎子!”
齊珏瞪大了雙眼,看着沈域:“沈将軍,您一來就險些撞上蘇家小姐的轎子了?!”
沈域蹙眉不解。
“将軍”二字,桃椿剛剛還氣呼呼的臉瞬間垮掉,果斷不猶豫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
西北将軍沈域,十五歲以副将身份出征,十六歲升将軍,如今年方二十二,守在邊疆七年,常勝将軍,守了這天下七年安然無恙。
雲昭百姓無人不知曉沈将軍威名,隻是未曾見過長相,他常年鎮守西北,七年總共回過三次京城,且都是低調回歸。
招惹不起,該跪就跪。
齊珏:“……”
桃椿啊,倒也不必如此真實。
沈域不解,齊珏便扶額解釋:“蘇家小姐蘇以寒乃北鎮撫司的獨女,先天帶病,弱的吹陣風都能給她吹跑了,這轎子一颠,怕是幾碗藥又得灌下去。”
他低聲道:“暫且就跟你解釋這麼多,其他的私下說。”
蘇以寒的母親為護太子殿下,也就是現在繼位的當今聖上身中劇毒,懷胎七月,肚子裡的嬌嬌女也因此染上了病。
蘇以寒的母親将孩子生下後便撒手人寰了。
蘇靳默默把女兒帶大,捧在手心裡一點磕磕絆絆也不行。
故此,蘇以寒衆多的宴會都不必參與,類似于清場這種事情,并算不得大事。
若是蘇以寒有個好歹,蘇靳那出了名的女兒奴要和人拼命的。
沈域聽明白了幾分,讓桃椿起來了。
他踱步到轎子一側,掀開簾子。
裡頭坐着的女子青絲挽着,唇色淺,上了朱紅,一雙剪水秋池,瞳色淺淡,膚色白皙如雪,是常年不見光帶病态的白皙。
瘦,纖瘦的過分。
如齊珏而言,的确是一陣風都能給她吹跑了。
沈域道歉的話還未吐露。
看起來病弱的美人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
“沈将軍騎術一絕,若非刹的及時,沈将軍剛從西北回來,便能飽餐一頓,來蘇府吃我的喪宴了。”
沈域:“……”
他撩着簾子的手一頓,滿腹的道歉憋了回去,半晌都沒能說話。
這是病弱美人能說出來的話?
他略表懷疑。
大概是一次性說的話多了,蘇以寒用手帕掩唇咳嗽了兩聲,帕子上染上了斑駁的血。
看了眼帕子上的斑點血迹,沈域皺了下眉,确實病弱。
椿桃聽了動靜,趕緊上馬車:“小姐,回府吧,我去找老爺說說,咱回府先看太醫。”
颠了一颠,便吐血要回府看太醫了。沈域揉了揉眉心,他道:
“我的府邸就在不遠處,比蘇府近,來我府上吧。”
人是他給颠壞的,自然要負責任。
“還是死在自家府邸比較親切。”蘇以寒撇過頭去,嘴巴一如既往的毒。
“桃椿,去宴會。”
不容置喙的語氣,桃椿不敢多言,隻好讓車夫重新出發。
舒适的布料在手上如松散沙子一般流走,沈域把手收回。
齊珏立身于沈域身邊,不解問:“她何必這般執着要去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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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以寒并不想參加什麼選妃宴,今年是及笄之年,原本朝堂衆人就因為她而對父親頗有微詞。
皇恩過多,便引來殺身之禍。
她若這次還不去,仗着皇恩肆意妄為,父親飽受非議更多。
既然他們想看,那就給他們看看自己身子骨弱到了什麼程度。
若是在宴會上有個三長兩短,日後再沒人敢說她是矯情,說父親放肆。
轎子在宴前停下,一路慢悠悠的,選妃宴已然開始。
尚書千金正在跳舞,桃色的衣裙翩翩起舞。
聖上看的一陣入迷。
被蘇以寒的咳嗽聲給打斷了。
衆人紛紛看向她。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曉蘇以寒的長相,聖上是知道的,他連忙道:
“忘憂不必多禮,坐下吧。”
他話音落下,衆人面面相觑。
蘇以寒唇色是胭脂都蓋不住的蒼白,手上擰着的帕子還有血迹,她身段纖瘦的過分,扶着慢慢坐下,又是一陣咳。
咳的人心都顫了。
美人,是絕色的美人。
聖上雲離輕歎一聲,若非蘇以寒身子骨不好,他必然是要納入宮裡為妃的。
可惜了,可惜是病弱美人,納進來也是伺候她的命,圓房就别想了,稍微折騰一點,她都能當場喪命。
衆人一看她這模樣,終是信了,她當真是經不起半點折騰。
蘇以寒坐下後便抱着湯婆子一言不發,蘇靳時不時的朝她看幾眼,眼裡的憐惜噴湧而出。
尚書千金的表演就此打斷,長相是妖豔的貌美,她惡狠狠的瞪了眼蘇以寒。
雲離沒選她,大概是有蘇以寒在前做比較,周遭一切都黯淡失色了。
“下一位——”
尚書千金氣呼呼的轉身坐下。
算是記恨上蘇以寒了。
終于輪到蘇以寒,說是走個過場,也是需得表演的。
蘇以寒在桃椿攙扶上站了起來,露出苦笑:
“陛下隆恩,臣女自小體弱,筆都提不起來,實在是羞愧難當……”
她低着頭,眼裡噙着淚水。
雲離心疼又惋惜,他正要說句什麼,太後出聲打斷:
“總也要表演一個的,否則蘇小姐來這所為何事?”
一個朝臣之女,待遇比公主都要好,免了入宮選妃,這面都露了,不表演一番才藝是來賞戲的嗎?
蘇以寒早料到這個,那既然非要她來……
蘇以寒在衆人目光掃視不到的地方,勾起笑容。
她委屈的應聲“是”
她輕聲道:“提不起筆,也彈不動琴弦,那臣女便随便跳跳吧。”
桃椿松開她,蘇以寒伴随着鼓樂,臉上帶着堅毅的笑容,就走了兩步,便吐了血。
血呈黑色,她眼前一黑,人癱倒在地。
“傳太醫!快傳太醫!”
瞬間亂成一片,蘇靳輕而易舉的抱起輕飄飄的女兒,往太醫院去。
太後臉上的震驚都沒有落下來。
她原以為隻是蘇以寒裝的,就算病了也不至于跳個舞都跳不動。
誰知道她還真是走兩步路都能暈倒。
她臉色難看,這下可糟糕了,人是她逼着要跳舞的。
憑蘇靳那寵女兒的勁,日後怕是……
太後壓下心裡的悔意,道:“去看看。”
這場選妃宴,終究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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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把脈,仍舊是那些詞彙,不可颠簸,不可吹涼風,注重保暖,記得喝藥……
蘇以寒的暈倒沒裝,是真的,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蘇靳親自喂的藥。
其實沈域那一岔也幫了她忙,若非轎子颠簸,她也不至于走兩步直接吐血暈了。
忍了一路的難受,那一口血噴出來,估計宴會上的人都吓傻了。
蘇以寒眼底劃過惡趣味的笑意。
蘇靳也吓傻了:“忘憂,是爹爹的錯,爹爹應該替你說話的,我們回家,等我們忘憂舒服一點了立刻回家。”
“爹爹。”蘇以寒輕聲安撫他:“忘憂沒事。”
這次的當衆暈倒,也能讓太後忌諱一陣,讓朝堂之上對爹爹的微詞減少了。
不虧。
太後和雲離都送來了不少珍稀補品和珠寶首飾。
太後道:“既然身子骨弱成這樣何必還要跳。”
太後久坐高位,認錯是不可能認錯的。
雲離不會去反駁太後。
蘇靳火冒三丈,明明就是她逼着忘憂跳的。
蘇靳脾氣火爆,一言不合就要怼人。
蘇以寒怕了這爹爹了,拉住蠢蠢欲動的他,溫聲道:
“爹爹,太後娘娘說得對。”
反駁太後的話,當朝沒幾個人敢說。
如今的雲昭國,可不是雲離覆手天下的,大部分實權都在太後手裡。
蘇靳忍了下來,不敢大幅度動作,以免誤傷嬌柔的女兒。
太後對于聽話的蘇以寒十分滿意。
蘇以寒在宮裡休息了一陣,才專門派人給她送回去。
回到院子裡,蘇以寒抱着湯婆子倚在軟塌上,手裡抱着一本醫書。
她淡淡出聲:“桃椿。”
桃椿更換好燃盡的熏香趕忙過來。
蘇以寒提筆在紙上寫了兩行字,折疊好,拿給桃椿:
“拿去給那人。”
桃椿:“是。”
醜時三刻,宮中傳來消息,太後身上染了痱子,要去行宮修養幾日。
蘇以寒緩緩睜開雙眼,窗前風聲掠過,她披上厚重的羊毛披衣,把自己裹得嚴實。
她打開窗子,感受迎面來的風。
她半句話不說,不一會兒,從一側伸出一隻手。
節骨分明的手裡攥着一瓶藥:
“賠禮。”
是沈域。
蘇以寒沒說話,沈域便把藥放在了窗台上:“霜濃露重,蘇小姐早些關窗歇息。”
他說完,頓了下就走了。
蘇以寒拿起藥,把窗戶關上。
她打開蓋子,聞了聞味道,是驅寒的藥,各種珍稀藥碾磨成粉的一小瓶,有市無價。
蘇以寒收了。
她能理解沈域今日長街的做法,他是鎮守邊關的大将軍,回歸後發現,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小姐居然這般架子,上街都要讓百姓讓開,比皇帝架子都大,他定然是厭煩的。
用命守下來的江山不是讓這種嬌嬌女來享受的。
而沈域知道實情後也欲要道歉,且送了禮來。
蘇以寒沒有繼續埋怨下去的理由。
她收了藥,後半夜卻沒了睡覺的心思,幹脆坐在爐火旁翻閱書籍。
如今的朝堂,太後一派隻手遮天,雲離就是個沒有實權的紙老虎。
爹爹為人坦率,正直清廉,得罪了不少人。
權力越來越大,太後試圖想要把爹爹從現在的高位上拉下去,以斬草除根的手段。
沈域……
蘇以寒忽然想起了沈域那雙眸子,斂着三分笑意灑脫,是西北的狼,該是個忠臣。
他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呢……
如果他能待的久一點,那麼這雲昭是不是又要換一片天。
沈域興許能從太後老妖婆手裡奪權吧,他忠臣護主,雲離執權,乘機攪淌渾水,爹爹就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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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靳早朝後陪着女兒用早膳,臉上洋溢着笑意:
“忘憂你可知爹爹今日在朝堂見了誰?”
“不知。”蘇以寒配合的裝不知。
蘇靳開懷大笑:“少年将軍沈域回來了,那小子多年不見,長高了不少,想來此番将軍府的門都要被做媒的踏破了。”
沈域是這一輩裡最優秀的後生,征戰沙場,比起不少前輩都要風光恣意和厲害。
蘇靳尤其的喜愛這等保家衛國的後輩,提起沈域來,贊不絕口。
桃椿在一旁想出聲說昨兒的事,蘇以寒遞給了她一個眼神。
桃椿閉嘴了。
“聽爹爹說起,忘憂倒是好奇這位将軍了。”蘇以寒微微勾起唇,眉眼間都是溫婉。
蘇靳寵溺的道:“那爹爹寄個書信,讓我們忘憂見見西北将軍。”
“謝謝爹爹。”
但蘇以寒仍然不會守株待兔,她戴上鬥笠,拉起桃椿從側門出去。
桃椿扶着她,擔憂道:
“小姐,再多帶幾個人吧。”
“無妨。”蘇以寒淡淡道:“昨日沈域送了藥來,好受多了。”
桃椿不敢違抗自家小姐的命令,即便小姐看起來弱不禁風看起來好欺壓。
西北将軍沈域的消息傳遍了京城,茶樓裡如今紛紛揚揚全是關于沈域的話題。
因此,她昨日在宮裡的暈倒時間竟也減淡了幾分熱度。
桃椿給了店小二銀子,安排了靠窗的屏風位置,隔絕外界,又能清晰聽見衆人的談論聲:
“沈将軍這次回京據說是要待上數月有餘。”
“我爹爹說,陛下正滿京城的篩選貴門女子同沈将軍做媒呢,也不知道哪家小姐有福氣能嫁與将軍。”
嫁給沈域,大概是福氣偏多吧,或許夫婦兩人要遙隔兩地。
可沈家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頗得聖上恩寵,沈域其人,年方二十二,府邸上一名侍妾都沒有。
入了沈府,後半輩子就穩穩的安享榮華便足矣。
尤其是沈域那張臉,迷的人神魂颠倒,倒貼也并非不可。
忽然,外面的談論聲漸漸低了下去,衆人恭恭敬敬的喊了聲:
“沈将軍。”
“齊公子。”
蘇以寒微微勾唇,便知道自己等的人來了。
齊珏正要往這裡頭來,店小二滿臉都是猶豫不決:
“齊公子,此處已被一位姑娘定下了,不如……”
蘇以寒知道齊珏愛來這間茶館,每每來都是坐這。
而沈域回來,齊珏如若要和沈域出來玩,此處,是必來處。
齊珏揮揮手,不在意的道:“你先下去吧,我同那位姑娘交涉一番。”
屏風被拉開。
蘇以寒端着一杯熱騰騰的茶水,不喝,以用暖手。
“齊公子。”她溫婉一笑。
佳人一笑傾城,齊公子被她容貌所怔松到,不禁想,如若蘇以寒沒有這一身娘胎帶來的病,京城美人排行榜的第一,非她莫屬。
齊公子微微颔首:
“沒料想是蘇小姐。”
這位常年不出府,這麼些年來,見的最多的是她的轎子和鬥笠,長相隻見過兩面,卻也足夠令人印象深刻了。
這……
齊珏眼裡有些猶豫,普通官宦小姐看到他和沈域,早有眼力見的離開了。
可這人是北鎮撫司之女,身份尊貴,齊家都要被壓一頭,他得乖乖的行禮喊人。
沈域長身玉立,換了一身别樣款式的玄衫,眉眼間三分淩厲灑脫,薄唇輕輕挑起一個纨绔的笑:
“蘇小姐不介意一起吧?”
“不介意。”蘇以寒比起昨天,今天的态度,和顔悅色。
她等的就是他!
話罷,沈域在她對面坐下,齊珏便沒矯情了,一屁股坐下。
桃椿給這兩位爺斟茶。
“聽說昨日蘇小姐在宴會上暈倒了,如今身子可有大礙?”齊珏看氣氛凝固,主動關懷起來。
“無礙……”蘇以寒剛說完這句話,就咳了起來。
齊珏:“……”
嗯,信服力不夠。
不過美人就算咳起來也是美的,柳若扶風的美,美的人心尖尖都是顫的。
蘇以寒抱歉一笑,才道:“齊公子不必客氣,以寒比你小,喚妹妹就好。”
“以寒妹妹。”齊珏毫不猶豫的改了口,還是這般稱呼舒坦。
跟此等絕色美人扯上關系,齊珏心情别提多愉悅了,他口無遮攔道:
“那以寒妹妹也不必客氣,叫聲齊珏哥哥可好?”
他話音剛落,就後悔了,想把自己舌頭拔了。
亂說什麼話,眼前這人可不是他調戲的起的。
蘇以寒輕笑一聲,喊了:“齊珏哥哥。”
女子正值碧玉年華,聲音嬌嬌軟軟的,帶點病氣的柔,一聲“哥哥”直叫的人骨肉都酥軟了。
一旁的沈域将一杯茶水喝到底,覺得嗓子眼癢癢的。
他半眯着眸子盯着蘇以寒看,隻覺得這姑娘有兩副面孔。
昨日對她惡言相向,這時,倒是有了女兒家的羞澀嬌氣了。
區别對待啊以寒妹妹。
沈域竟有幾分不爽,出聲道:
“以寒妹妹是眼神不好嗎?本将軍這麼一大活人被忽視了個徹底。”
蘇以寒淡淡看向沈域,微微一笑:
“域哥?”
她輕輕歪了下頭,似乎是詢問。
沈域喉結滾動,分明是疊詞“哥哥”更軟哝撒嬌些,偏偏這一聲“域哥”他更扛不住。
沈域低着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嘟咽入腹中才淡着聲說:
“可。”
誰知那和善的小姑娘突然輕笑一聲,嘴巴又毒了起來:
“傳言說沈将軍是西北的孤狼,我看未必,不過是纨绔的孟浪公子,以寒不過和将軍匆匆見過兩面,便哥哥妹妹叫上了,将軍對女子都這般親昵的嘛?”
沈域舌尖輕抵上颚,被她給氣笑了,坦然認下了孟浪公子的罪名。
沈域起身,靠近蘇以寒,附身彎腰,同她那雙清泓般的眸子對上,分明未觸碰到她,輕佻意思一點兒也不少:
“那本将軍若是不做點什麼,豈非辜負了蘇小姐這一襲話。”
一旁斟茶的桃椿手一抖,茶壺險些掉到地上。
蘇以寒無辜的擡起眼簾,捂住嘴巴,開始咳嗽,蟬翼般的睫毛輕輕顫抖:
“将軍好輕佻,以寒要回家告訴爹爹。”
湊得太近,沈域聞到了蘇以寒身上淡淡的藥味。
他猜想,這位大概是藥罐子轉世,藥都腌出味了。
不難聞,淡淡的藥香裡夾着女子的體香。
沈域直起腰杆子來,放浪的笑了:
“嗯……我可太害怕了,不敢冒犯蘇小姐。”
回家告爹爹,小姐今年幾歲?
蘇以寒補上一句:“将軍已經冒犯了。”
沈域順着她的話問:“那蘇小姐以為沈某要如何賠罪?”
“欠着。”蘇以寒溫柔一笑。
沈域:“……”
這麼理直氣壯的坑人家一次人情這樣的人,他也就見過這麼一位。
他颔首應下。
算是那日長街冒犯她的賠禮。
齊珏看的目瞪口呆,這以寒妹妹真是個閻王面前不落淚的厲害角色,沈域的氣場有時候他都瑟瑟發抖,這姑娘竟然敢從容不迫的坑沈域一個人情。
齊珏佩服的敬了蘇以寒一杯茶水。
下方忽而有熙熙攘攘的吵鬧聲,蘇以寒淡聲吩咐道:
“桃椿,去打聽一番。”
桃椿應了一聲,喜悅的轉身,她早早便想去湊湊熱鬧了。
不過一會兒桃椿便打探回來了,她繪聲繪色的講述:
“小姐,是死人啦,死者是尚書千金韓蕊初,看屍體死了有好些時辰了,是從馬上車滾下來的,這馬車主人隻是一普通車夫,據說老實本分,已然被關押住了。”
韓蕊初便是昨日蘇以寒打斷跳舞的姑娘,尚書千金,京城美人榜排行最末的女子。
昨日看向蘇以寒的目光不善,恨意滿滿,本想着日後估計麻煩纏身,誰知今日那韓蕊初被死了。
哦,或許是昨夜死的,隻是今日屍體才被發現。
沈域不動聲色的觀察蘇以寒的表情,聽到了死人,她還閑情雅緻的品着茶,不緊不慢,淡定自若。
而她身邊的婢女桃椿,非但不害怕,看起來似乎很激動。
沈域輕笑一聲,不虧是北鎮撫司之女。
齊珏啧舌惋惜:“這韓小姐今年不過碧玉年華,便……”
他起身彎腰告辭:“那既然這樣,以寒妹妹,我們便先告辭了。”
接下來有的要忙了,父親去韶縣辦事了,家中之事便落到了他頭上,該回家備上送去尚書家的禮了。
沈域緩緩移了一步,看向齊珏,挑眉道:
“誰和你一起你們?”
“嗯?”
齊珏眨眨眼,愣了下。
沈域一本正經道:“蘇小姐一副被吓破膽的模樣,本将軍該守在這邊,安安全全護送她回到蘇府。”
齊珏不懂他,颔首轉身。
被吓破膽的蘇以寒緩緩放下茶杯:
“依我之見,莫不是沈将軍害怕吧?”
沈域從容的接她的話杆子往下爬,能屈能伸:
“是,沈某害怕,還請蘇小姐多多保護我。”
蘇以寒:“……”
呵。
不同他廢話,蘇以寒擡手,桃椿便忙不叠的攙扶着她,下樓。
官府的人抵達,将現場封鎖了起來,派上了兩名錦衣衛,是蘇靳身邊的人。
鐵面無私狄元修。
笑面玉狐狄元辛。
“無關人等速速撤離!”狄元修身着飛魚服,渾身上下透着冷意。
狄元辛臉上帶着淺薄的笑意,生了雙含情眼:“阿修好兇啊。”
狄元修不搭理這個蠢哥哥。
是,兄弟二人,沉穩的反而是那個小的。
桃椿嬌呵了一聲:“麻煩讓讓。”
被攙扶的蘇以寒已戴上了那頂白色的鬥笠。
見了桃椿,便能認出她身邊的人是誰。
狄氏兄弟二人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禮:
“小姐。”
“起來吧。”蘇以寒音調舒緩平淡,是極好聽的聲音,像是山間一泓清泉。
狄元辛湊過來,嘻嘻笑道:“死者模樣慘烈,别髒了小姐的眼,小姐避一避吧?”
本身她就稀缺陽氣,可别老往死人身邊湊合,以免病情又加重。
“無妨。”蘇以寒目光淡淡看向地上躺着的屍體。
沒被移動過,還是從馬車摔下來那模樣,皮相隐約泛着青,裸露在外的皮膚青青紫紫的一片,不難看出死前遭受過怎樣的淩辱。
如今留在這兒的都是官家的人,也不必避諱了。
“死者時間大概是在昨夜醜時。”蘇以寒下了結論。
至于死因,需要仵作來細細檢驗。
真巧,和太後染上痱子的時間線差不多。
沈域從窗邊往下看,隻能看到鬥笠的頂,倒是能聽清蘇以寒說的話。
狄元辛點點頭笑道:“小姐慧眼。”
他和阿修是早早就跟着老爺辦事的人了,對于這位以寒小姐,知之,比尋常人要多上不少。
以寒小姐明裡暗裡幫上了老爺不少忙。
鏡湖連環殺人案,湛江抛屍案,成樓碎屍案,樁樁件件,難解的案子,小姐都給上了至關重要的分析和證據。
可惜,可惜了是病秧子。
他沒惋惜上幾分,尚書韓茂攜帶着韓夫人奔赴而來。
韓夫人哭成了淚人。
韓茂帶着滔天怒意而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麼能放置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居心妥測!北鎮撫司就是這麼辦事的嘛!”
狄元修冷酷表情不變:“韓大人,我們是秉公辦案。”
他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狄元辛笑着賠禮:“韓大人莫惱,舍弟嘴笨,不會說話。”
他換了一個較為委婉的方式解釋道:
“小的們也是迫于找出殺害貴千金的犯人,在仵作沒有抵達之前,保護好這,韓大人放心,第一時間封鎖了現……”
韓茂不等他說完,打斷他的話:
“查案是你們的事,我要帶我家初兒回家,清洗更換衣裳。”
不講道理的死者家屬,狄元辛見的多了,笑吟吟的攔在屍體前:
“韓大人莫急,相信大人比我們更着急找出兇手……”
韓茂哼了一聲,蠻不講理,揮揮手就讓家丁來挪屍體。
狄元修把手放置在腰間别着的劍上,随時拔劍。
蘇以寒緩慢的踱步,到韓茂面前行禮:
“韓大人。”
韓茂微眯眸子打量她,柳若扶風的身姿,身邊跟着婢女桃椿,便是蘇家蘇以寒了。
蘇以寒語氣舒緩平淡:
“以寒聽先生提起過大人,大人弱冠之年以名列前茅的成績科舉進入朝堂,為聖上解憂,以寒一直崇拜大人這樣的人,有大家,小家方能安穩,想必韓大人不會阻攔辦案吧。”
韓茂咬緊牙關,這丫頭,牙尖嘴利的,把他捧着,讓他無從所适說出拒絕的話。
韓茂再拒絕就是内心有鬼了,他退讓了一步:
“那仵作和錦衣衛都要女子。”
他目光淩厲的掃向狄元辛兄弟倆,意思不言而喻。
蘇以寒故作沉思,片刻後,才道:“可。”
“元辛元修退下,去找女仵作來。”
“是!”狄元辛笑着應聲。
找了一名女仵作來,把屍體轉移到了室内,現場留了幾名侍衛看守。
仵作翻動着韓蕊初的屍體,把衣服扒幹淨了。
蘇以寒默默記下。
外表沒有兇器的傷口,更多的是歡好後留下來的淤青和掐痕。
那便是跟體内藥物有關了。
蘇以寒給桃椿使了一個眼神,桃椿便端着一杯熱茶熱情的走到了韓夫人面前:
“夫人,渴了吧,喝口茶水。”
韓夫人:“……”
為何驗屍房會備茶水?口味這麼重的嘛?
她推辭道:“不用。”
喪女之痛,哪有心思飲茶。
桃椿“不小心”的崴了一下腳,哎呦一聲茶灑了,她也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奴婢知錯!”
她迅速調整姿勢,跪在地闆上認錯。
韓夫人衣襟被打濕,面容上浮上了氣惱,她一腳踹開桃椿,氣沖沖的出去了:
“賤婢!”
此時驗屍房就隻剩下了自己人。
桃椿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起身,笑眯眯的邀功:
“小姐給桃椿買新衣裳!”
“允。”蘇以寒摘下鬥笠,唇畔勾笑。
仵作自然而然的将驗屍工具遞給蘇以寒。
蘇以寒目光淡然,動作熟練的解剖屍體的腹部:
“腹部有積食,還未來得及消化便死了了,仍有成型的食物殘渣。”
她用鑷子夾起一片菜葉子,沾着銀粉。
“并非市面上普通的迷藥。”她把物證放進一清潔幹淨的袋子裡。
調了個位置,把韓蕊初雙腿掰開,檢查裡面。
的确有殘留的精液,是奸殺,沒有掙紮的痕迹,那就是先暈倒再奸殺的。
下半身受損嚴重,不排除死在床上的可能性。
那麼兇手必然有一個是男子,有性事能力的男子。
大概是子時那會韓蕊初進食過,從她身邊的人開始排查。
蘇以寒輕笑一聲:“饞嘴害命。”
按照正常作息來講,那個點韓蕊初該歇息了。
該查驗的驗完了。
桃椿端來溫水用以給她擦拭手。
回到府中,蘇以寒就把自己關在院子裡查探銀粉裡所含的成分。
除了普通市面上的迷藥成分外,這銀粉裡增添了歡好粉以及一種毒蛇的唾液,擁有巨毒,一個時辰内斃命。
這種毒蛇很難找,如果是預謀已久想要做成藥粉,那便隻能是自己養蛇。
蛇,子時進食,有性事能力的男子,抛屍大街,那就得是和韓蕊初有仇的人。
有迹可循,那便不難。
長時間的站立和用腦,蘇以寒踉跄了下,扶着桌子,險些摔倒。
唇色淺,眼前霧蒙蒙的一片看不清。
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蘇以寒胡亂從袖子裡陶出一瓶藥,顫顫巍巍的拔掉塞子,把藥丸倒在手心,吞咽進去。
渾身無力的順着牆壁坐在地上,蘇以寒一言不發的緩着氣息。
-
“沈将軍。”蘇靳滿懷欣喜的招呼沈域:“快給将軍倒茶。”
沈域唇邊勾着笑意:“蘇大人叫沈域便好。”
他大大方方的飲茶,說道:“韓千金的案子,聖上派了我協助蘇大人一起辦,還望蘇大人多多指教了。”
蘇靳愣了一下,答非所問:“辦案?小沈這次回京不回西北了嗎?”
“短期内不回。”沈域微微颔首。
蘇靳坦率一笑:“也好,小沈常年在西北,想必對京城不熟悉,小女……”
他話說到一辦止住了,本想說讓忘憂帶着他四處轉轉,想起忘憂的身子骨,怕是不能出遠門。
他讪笑兩聲沒說話了。
沈域勾唇一笑沒深究,意味深長道:“貴千金蕙質蘭心。”
從容不迫的怼韓茂,驗屍,并且在蘇靳兩個心腹面前大有威信,是個不甘于現狀有野心的女子。
“是嘛。”蘇靳一喜:“今早忘憂還說好奇小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下午便來了,我傳下人去通報一聲吧,小沈你且先坐着吃點點心。”
沈域微微颔首,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下。
蘇府的裝溢算不得豪華,至少像蘇靳這樣的身份,他的府邸些許簡單了。
從進府開始觀察,院子裡栽滿了草藥,奴仆和傭人均是上了年紀有經驗的,輕聲慢步的走。
茶是頂好的茶葉泡的,有益身體,擺放的點心樣貌精緻,透着清甜和淡淡的草藥香。
在某方面節儉,某方面又過分奢華。
蘇靳的衣裳破洞了也舍不得換掉買新的,而蘇以寒身上的料子是最好的綢緞。
齊珏說,蘇以寒的病是先天性的,依靠各種名貴藥材吊命,蘇府以前十分富足,蘇靳娶夫人時的彩禮整整四十箱,僅此于皇後。
比起蘇以寒的容貌,最先聽見的是她的咳嗽聲。
她腳步放的很輕,依靠着桃椿扶着才緩緩走動。
她的衣裳似乎都是偏素的,煙青色的長裙,三千青絲披在肩頭,步搖輕輕搖曳,碰撞時發出悅耳的聲音。
聲音也好聽:
“以寒見過沈将軍。”
沈域薄唇微揚,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蘇以寒看。
倒是挺會裝,一點兒也看不到之前嗆他時的影子,乖順柔軟。
蘇靳連忙起身,滿臉欣喜的道:
“忘憂,你可算從院子裡出來了。
自昨日從驗屍房歸來就将自己所在屋子裡,這小沈的吸引力不錯,居然能将忘憂從院子裡引出來。
若是蘇以寒知道蘇靳的想法,一定高呼一聲“爹爹冤枉”,隻是沈域來的巧,她剛好把成分研究透徹。
蘇以寒行禮後便在一側坐下了,畢竟身子骨不好。
得知沈域也要參與進入韓家千金的案子,蘇以寒笑了一聲,得來全不費工夫,小狼崽子自己送上門了。
“蘇大人,韓家千金的屍檢結果可出來了?”沈域同他聊了案子的事。
蘇靳大方的喊狄元辛把屍檢結果遞給沈域。
沈域低頭看了眼死因,這屍檢尤其細緻,憑借那女仵作的能力并不能夠驗的這般仔細,蘇家還藏了更厲害的仵作嗎?
沈域手指曲起,在木桌上輕扣:“沈某初來乍到,對韓大人并不了解,還得請蘇大人知解一二。”
蘇靳給了狄元辛一個眼神,狄元辛拱手聽命:
“韓大人背靠貴妃娘娘,這些年來風頭正盛,試圖有将韓蕊初小姐送往宮中協助貴妃娘娘的想法,選妃不成,當夜喪命。”
“韓大人廣泛交友,若非說有什麼對頭,可能是五品官員孔家。”
“孔家獨子孔文朗自幼愛慕韓蕊初,知曉韓蕊初要入宮後幾天上吊自殺未遂。”
“不排除愛子如命的孔家為了獨子做出瘋狂舉動的可能性。”
貴妃娘娘……
這就牽扯進宮裡了。
沈域沉吟片刻,起身道:“那即刻動身前往孔家。”
“啊……”蘇靳一愣,啞然失笑,這小沈真是急不可耐:“也好,早些去以免證據被掩藏。”
蘇以寒:“……”
爹爹,那她這一趟是來作甚的?
雷厲風行,沈域走前留了一眼給蘇以寒,意味深長。
狄元辛留下,待人走完,才興緻盎然的問:“小姐要一同去探探究竟嗎?”
“廢話。”蘇以寒嗤笑一聲,擡手,桃椿麻利的攙扶住。
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穿上錦衣衛的衣裳,混迹在人群裡。
孔家大門緊閉,估計也意識到了韓家千金受害一案他們是嫌疑人最大的。
耐心的敲了門,孔府管家戰戰兢兢的開門,看到來人,直接跪下了,說話聲音都是抖的:
“蘇蘇……蘇大人……将将将将軍……”
桃椿嘻嘻笑了幾聲,低語道:“對比那人,奴婢初次見将軍的模樣也不算丢人了。”
蘇以寒把帽檐壓的很低。
桃椿自顧自又道:“奴婢那日見韓大人的做派就不像是痛失愛女的悲慘,反倒是欲蓋彌彰的急着掩飾什麼,該不會是選秀不成便虎毒食 女吧……”
叽叽喳喳的嘴巴碎,蘇以寒習慣了,卻不認為是桃椿所說這般。
即便是真的惱羞成怒覺得白培養了也不至于讓男子強奸親生女兒。
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
指向性明顯的孔家更不像是兇手,畢竟韓蕊初在雲離面前表現欲濃烈的樣子不像是和孔文郎有奸情。
孔家隻怕是替死鬼,畢竟一個區區五品官員,來做這替死鬼,聖上不會過分追究,又事關女子清白,會草草了事。
孔鴻才和他兒子孔文郎跪在地上,孔紅才一個勁的喊冤:“大人冤枉啊,我們家文郎連隻雞也不敢殺,何況那身份尊貴的韓小姐了。”
沈域嗤笑一聲:“男子不敢殺雞是優點嗎?”
這般驕傲的語氣說出。
桃椿被沈域的話給聽笑了,捂着嘴道:“這沈将軍以為所有人都同他一般嘛。”
京城裡的公子哥兒們哪個不是嬌貴的,衣來張手。
孔鴻才被他的話一噎。
“蘇……蘇大人……”孔鴻才求救的眼神投向蘇靳。
蘇靳輕咳了一聲,負手,為沈域說話:“不敢殺雞的确算不得優點。”
“……”
大人呐,這哪是重點。
孔文郎面容白淨,看起來是文弱書生模樣,他結結巴巴道:
“将軍,大人,在……在下會竭力配合辦案。”
蘇靳揮揮手讓他們起來罷:“昨夜子時你在哪?”
“在歇息。”
“可有證人?”蘇靳又問。
孔文郎指向丫鬟:“曉落歇在了内室外面的卧榻上。”
曉落雙腿都在打顫:“大……大人……”
桃椿樂呵的同蘇以寒八卦:“這孔家一大家子怎的膽子都這般小,連帶着丫鬟膽子也小,莫不是一家人遺傳哦。”
蘇以寒推搡她一下:“少言。”
些許吵了。
桃椿做了個鬼臉吐舌頭。
蘇靳公事公辦詢問:“你昨夜幾時入寐?”
曉落這次回答的倒是果斷:“醜時入睡。”
蘇靳沒說話了,勉強算是人證。
同沈域對視一眼:“小沈怎麼看?”
沈域微微颔首,禮貌問孔鴻才:“大人介意搜府嗎?”
孔鴻才怔忪了下,問出聲:“介意可以不搜嗎?”
沈域微微一笑拒絕了他:“不可以。”
“……”
孔鴻才僵硬着一張老臉,給他們讓了道:
“将軍請。”
桃椿樂的不可開支,這種辦案的節奏她還是初次見,有趣有趣。
蘇以寒輕咳一聲,忍着笑意跟着走。
從孔文郎的床榻底下還真搜出了藥粉。
裡面成分和韓蕊初食用的成分一緻。
孔家父子兩人一個暈了過去,一個跪在地上磕頭,額頭都流出了血:
“大人冤枉啊!小的真的不知曉這藥粉從何而來,小的自知配不上韓小姐,若真要殺害韓小姐,又何必自殺……”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沈域把藥粉拿在手上把玩,沉吟幾秒,才道:
“先暫且将孔氏父子以及丫鬟曉落關押到普通牢獄。”
搜證來的太過順利,不費吹灰之力,後續還有的查呢。
孔家父子被拖走,内室裡隻剩下幾人。
個子矮的蘇以寒和桃椿就格外明顯了。
狄元辛欲蓋彌彰的掩飾着蘇以寒,壓聲道:
“小姐,藏一藏……”
蘇以寒摘下帽子,與此同時,背對着她們的沈域也淡淡出聲:
“不必藏了,蘇小姐,沈某有問題請教。”
蘇以寒緩緩走向他:“足智多謀的沈将軍還需要問别人?”
沈域樂了:“蘇小姐這又是哪來的陰陽怪氣?”
蘇以寒瞥他一眼:“打仗也會這機關算盡嗎?”
“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沈域朝她走近兩步,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子淡淡藥香味:
“即便是追女子也要投其所好,欲擒故縱。”
步步為營的人……
蘇以寒微微擡眸:“那被将軍欣賞之人,不知是福氣還是黴運。”
沈域看着她笑了一聲:“小姐還是叫沈某全名較為習慣。”
蘇以寒沒忍住白了他一眼:“你還真受虐成性了。”
倒也不說多的,屋内沒了不方便竊聽的人,蘇以寒便沒有掩藏的開始仔仔細細的再搜查一遍屋子。
室内擺滿了書卷筆紙,還有一卷寫完的情詩:
——
初見姑娘心悸動,暗許心意不敢表,入宮為妃一牆隔,死亦成蝶仍戀花。
“小姐,你說這情詩是孔文郎加害韓小姐的理由嘛?”桃椿隐隐激動:“病态的愛意,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死後埋葬在一個棺木中!”
“噗呲。”狄元辛笑着敲了下桃椿奇思妙想的腦仁:“這分明是孔文郎自殺前寫的酸詩。”
桃椿撇撇嘴:“就顯得你長了腦子聰明。”
她嬉笑着站到蘇以寒身後:“小姐覺得桃椿分析的可對?”
蘇以寒看她一眼,淡淡道:“桃椿,去城東江钿鋪子買袋子核桃來。”
“啊?”桃椿撓撓腦瓜子,疑惑道:“不是要辦案嘛?小姐怎麼這會要吃核桃?”
蘇以寒寵溺的刮了下她鼻頭:“不,給我們小桃子吃的。”
補補腦子。
“……”桃椿氣急敗壞的轉身出去了。
歸于正題,蘇以寒檢查了下搜出藥粉的地方,放置在了床底下。
這地方說隐蔽也隻是聽着隐蔽,藏東西藏在這就是明明白白的寫着“快來抓我這個傻子呀”
蘇以寒看了眼沈域,姿勢高高在上:“鑽進去看看。”
沈域被她給氣笑了,指着狄元辛:“怎麼不讓他去?”
狄元辛這會開始謙卑自牧了:“小的眼神不好顧不上細節。”
小姐想要沈将軍鑽床底他怎麼能不滿足呢。
狄元辛笑眯眯的補上刀子:“我家小姐這是相信将軍的偵查能力。”
“嗯。”蘇以寒勾起唇:“将軍要辜負小女子的一腔心意嘛。”
這對狼狽為奸的主子奴才,沈域輕歎一口氣,倒也沒磨蹭了,單膝跪在地上,貼近地面,查看床底。
還真讓他給瞧到了先前沒查看到的線索。
沈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有腳印。”
“來活兒啦。”狄元辛随後也鑽了進去,順手拿着床前擺放的孔文郎的鞋子,對比那腳印。
不是孔文郎的鞋碼。
狄元辛測量了下鞋碼,才從裡面爬了出來,一起來就看到了自家小姐給沈域用絲巾擦臉上沾的灰。
沈域微微附身低着頭,自家小姐臉上寫着嫌棄,擦完以後一把把帕子扔進了他懷裡。
沈域不嫌棄的拿在手裡,男人身長八尺,龍章鳳姿,手裡撚着一塊嫩粉的帕子。
他是不是撞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奸情,狄元辛默默後退兩步,然而無路可退,他被床絆了下,“啊”的叫痛一聲,撐着床闆起來,撓撓頭:
“這床也太硬了點吧。”
蘇以寒撇他一眼:“那是書生文人用以自律的,床榻太軟了睡的太過舒适了就容易起不來床。”
所以這孔文郎的确是個書生,專注于刻苦學習準備科舉。
“哦……”狄元辛哦了一聲,嘿嘿笑了幾聲:“這對自己略狠了點兒。”
他正色道:“床底的鞋印不是孔文郎本人的,看鞋印的寬度長度,像是女子。”
不用等蘇以寒和沈域吩咐,狄元辛已經主動道:“我這便去拿曉落的鞋子對比下。”
說幹便幹,狄元辛也不顧身上的狼狽了,出門去了。
屋内就剩兩人了,蘇以寒下意識的擡手,因為一慣有她一擡手,桃椿就會扶上。
蘇以寒等了會,剛要出聲喊“桃椿”突然意識過來桃椿被她給氣走了。
正要把手拿下來,突然有一隻溫熱的大手墊在了下面,有常年摸刀劍的繭。
沈域緩緩跟上,配合道:“走吧,小姐。”
蘇以寒錯愕的扭頭看他。
-
“哎哎哎你跑的這樣急去投胎啊!”桃椿被氣走後便一直守在門口以免小姐等會身體不舒服找不着她人在何處。
看着狄元辛匆匆的從屋内跑出來,她一把拉住了狄元辛:
“站住!”
狄元辛止住步伐:“你怎麼還在這兒?”
他以為桃子該去城東買核桃去了。
桃椿瞪她一眼:“你就把小姐和沈将軍兩人丢在一起?”
狄元辛沒覺得有何不可,自家小姐機靈着呢,對沈将軍一臉嫌棄的,将軍也沒生氣。
桃椿氣的跺腳:“笨死你得了!”
那沈将軍就是個惡劣的性子,誰知道他有沒有安好心。
桃椿提着裙擺進入室内,便撞上了兩人,沈域攙牽着自家小姐,而小姐滿眼“喜歡”“深情”的望着沈域。
桃椿頓時覺得天兒都崩了,哭唧唧道:
“小姐……奴婢雖然笨了一些,可服侍您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即便不需要奴婢了也應該找知根知底的人,怎麼能由這等沒有細心初次相識性格惡劣的男子來取代奴婢的服侍呢……”
桃椿扁起嘴巴,委屈的杏眼眼淚汪汪:“小姐,他能伺候的您舒舒服服的嘛……”
沈域:“……”
蘇以寒:“……”
蘇以寒不自在的把手從沈域手心抽出來,嬌嗔一眼桃椿:
“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用詞的怪怪的,總覺得哪兒不對。
桃椿愣着那雙水汪汪的杏眼:“真的不是要取代桃椿的服侍嗎?”
蘇以寒拽了下她的辮子:“你對你家小姐的地位太過自信了。”
當今聖上也不能夠把沈域當成貼身丫鬟使喚的,她何德何能。
“那便好!”桃椿滿足的笑了,笑出了鼻涕泡。
蘇以寒嫌棄的從袖子裡又掏出一塊帕子丢給桃椿:“擦擦。”
沈域握緊手心的帕子:合着這是做帕子買賣批發的?
桃椿整理好儀容儀表,扶住蘇以寒,人阻攔在自家小姐和沈域的中間。
雖然小姐看不上沈将軍,但是難免沈将軍見色起意惦記自家小姐,得看守好,不能讓人把小姐拐跑了,小姐是她的!
狄元辛對比了曉落和床底的鞋印,發現也對不上,床底那鞋印比起曉落的碼數還要小一些。
這就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也斷了。
沈域目光沉沉,這會才算是對這事兒上了心。
他常年在邊關打仗,更多還是直來直去的硬剛,像這類陰謀論極少遇到。
他微微颔首:“沈某先行一步。”
他有許多疑惑還需要齊珏解答。
蘇以寒微微屈膝:“将軍慢走,小心路上摔了。”
興許是蘇以寒那張毒嘴見了效,沈域走在路上還真被絆了下腳險些摔倒。
沈域走了以後狄元辛才釋放了滿腹的話,喋喋不休道:
“小姐,這次的案子真是一點厘頭都摸不着,這麼拖下去那替死鬼孔文郎就要坐實殺人犯了……”
事關朝臣之女的清白,不會把時間拖的太久,實在找不着兇手,自然就拿替死鬼當成兇手伏法,讓真兇逍遙法外了。
蘇以寒的确被逼起了欲望,探索這種一環一扣藏着無數真真假假真相的案子能讓她興奮的渾身熱血沸騰。
蘇以寒冷聲道:“讓狄元修跟着我。”
“是!”狄元辛頓時笑了。
還記得上次讓小姐感興趣親自參與的案子還是成樓碎屍案。
五名不同地區不同年齡完全找不到共同點的女子,她們的肝髒被生生挖了出來,上面沾着鮮紅嬌豔欲滴的鮮血,被放在了一個精美的盒子裡,外面噴了濃濃的熏香,打開盒子是撲鼻而來的腥臭味。
五名女子的腦袋被削下來,頭發剃光,挖空腦子,把腦子掏了一個洞,洞裡面是纏繞着的青絲,澆灌了滿滿一洞的血。
女子們的四肢以扭曲的模樣絞在了一起,纏成了一個沒有頭的娃娃,看起來詭異又驚悚。
殘忍的殺人手法,看完那五具屍體,狄元辛整整一個禮拜吃了又吐絲毫沒有胃口,閉眼就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眼珠子被扣出來泡在了血水裡浮在血水面上,直勾勾的盯着人看,人到哪,那一束束目光就跟着到哪裡。
而小姐什麼反應呢?
似乎沒什麼反應,淡淡的用帕子捂着嘴,檢查着那一具具不堪入目的碎了的屍體。
然後以驚人的邏輯把那案子的兇手抓了出來,功成名退,把所有的功勞留給了錦衣衛。
回到府中,蘇以寒把目前得到的斷斷續續的線索寫在了竹簡上。
有性事能力的男子,養蛇人,床底碼數極小的鞋印,子時進食。
鞋印的線索暫且沒有頭緒,那麼且先從“子時進食”開始查起。
韓府的廚子,韓蕊初貼身侍奉的丫鬟,這兩種可能。
然而狄元修帶人去時,韓蕊初的貼身婢女憐巧不知所蹤,這顯然的做賊心虛。
可能是被滅口了,也可能是心虛逃跑。
總而言之,在這種時刻失蹤都寫着不對勁。
“憐巧無父無母。”
無父無母代表也不能從她親人那邊查。
蘇以寒問道:“韓蕊初平時待她可好?”
狄元修如實道:“屬下打聽到,韓蕊初私下的脾氣火爆,一點兒小事做的不稱心便會大發脾氣,而憐巧作為貼身侍奉的丫鬟,大概是被欺負慘了的。”
這一點,勾結外人給韓蕊初下藥無可厚非。
桃椿興緻勃勃道,還記恨着剛剛沈域取代她照顧自家小姐的事:“所以小姐要待奴婢好一些,不能有換人的想法,小心奴婢記恨在心夥同外人算計小姐。”
蘇以寒淡淡的笑:“我信你。”
認真的話,桃椿感動的捂嘴:“小姐……奴婢原來在小姐心裡的份量這樣的重……奴婢一定不會背叛小姐……”
蘇以寒淺笑着搖搖頭:“不是。”
她吐字清晰:“我信桃子你沒有這腦子和膽量。”
把一切心思都寫在臉上的人,下個藥估計手都抖,她能算計的了誰?
桃椿:“……”
“小姐!”桃椿佯裝生氣的跺腳。
蘇以寒又開始有點不舒服了,腦袋暈乎乎的,扶額道:
“好了,都退下吧。”
狄元修恭恭敬敬的退下,桃椿不再鬧了,扶着蘇以寒到床榻上躺下也關門出去了。
沒走遠,就在門外守着。
老天爺給了自家小姐傾城的皮囊,睿智的頭腦,卻沒給她一副康健的身體。
-
濃墨夜色降臨,月圓之夜,青石闆街路被照的透亮,幾隻野貓趴在屋檐上歇息。
蘇以寒瘦弱的身軀藏匿于夜色裡,狄元修不遠不近的跟着。
蘇以寒的身子骨不支持輕功翻牆,于是乎撬開了後門的門鎖,狄元修負責将守在後門的護衛打暈,開出一條坦蕩的路。
韓蕊初的院落無人看守,冷冷清清,隻有蕭條的風聲,冰冷駭人。
推門進入韓蕊初的閨房,提着微弱燈光的燈盞。
大概是心理原因作祟,空氣裡隐約的有一股子難聞的味,也不是血的腥味,更像是某種動物分泌的粘膩唾液。
“搜。”
狄元修仔仔細細将房間搜索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何不對的地方。
蘇以寒漫步走到櫃門前,拉開櫃門,沒看見僵硬的屍體,是正常擺放的女子的衣裙。
最近陰雨綿綿,衣裳容易潮濕,而那層層疊疊的衣裙角落,有一小片難以察覺的蛇皮。
也便是說,兇手帶着蛇來過韓蕊初的房間。
蛇蛻皮的時間不算短,而一個人藏在屋子裡,不可能不令人察覺。
這屋子能藏人的地方就櫃子和床底。
櫃子裡藏不小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而床底……
“去看看是否有鞋印。”蘇以寒命令道。
狄元修附身查看床底,準确的報出一串數字,和孔文郎卧榻下的鞋印對上了。
腳太小了……
比起懷疑的男子,這兇手更像是 小腳的女子。
蘇以寒戴上手套把蛇皮裝進透明袋子裡帶走。
剛出内室們,迎面撞上了沈域。
沈域眸底帶笑,朝她打招呼:“又見面啦蘇小姐。”
蘇以寒戴着鬥笠,不意外沈域的出現。
他穿着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内露出銀線勾勒的木槿花鑲邊,挺拔的身軀,手裡盤着兩顆石子,那笑容頗有幾分風流公子的佻達:
“蘇小姐花容月貌,遮遮掩掩的可惜了。”
話罷,便伸手要揭了她的鬥笠。
蘇以寒沒能躲過,鬥笠被沈域揭了下來拿在手上把玩。
桃椿歇息了,無人梳理那一頭柔順的青絲,蘇以寒隻是随意的拿玉簪輕挽着,松松垮垮,一抽就散。
而玉簪被帶到了地上,直接被摔的粉身碎骨。
蘇以寒膚白如雪,淡淡的瞳色透着一股子冷清郁郁,三千青絲順着風微揚,極具驚豔的美,看一眼都是玷污。
沈域失神一秒,被蘇以寒微勾的嘲弄喚醒:
“沈域,你莫不是流氓頭子轉世。”
冒犯女子的動作做的這樣順暢又自然。
沈域垂眸看着手上仙氣使然的鬥笠,輕笑一聲:
“嗯,流氓頭子專門侵犯貌美姑娘。”
不等蘇以寒回怼,玉簪掉落在地摔爛的聲音吸引了府裡守衛的注意:
“誰?”
沈域拽住蘇以寒纖細的手腕往隐蔽的牆邊一帶,兩人貼的極近,蘇以寒臉貼在了沈域的胸膛處,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聲。
他的體溫高,蘇以寒的手無從所适,一動便會觸碰到他。
沈域捂住蘇以寒的嘴巴,以免她開口說話引人過來。
蘇以寒從未和活着的男子有過這樣近的距離,哪怕是爹爹寵她,也是帶着克制的禮儀的,男女授受不親,不會和她有肢體接觸。
人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有人,小聲議論着:
“這是我幻聽了嗎?”
同伴撺掇着他快些離開:“這死人的院子還是不要多待的好,邪乎的很,堂堂韓氏嫡女受盡侮辱而死,怨念估計大着呢,沒準陰魂不散的自己在閨閣摔東西發脾氣……還是快些走吧……”
人總算離開,沈域松開手,蘇以寒才大口大口的呼吸。
靠着月亮的光,沈域看清蘇以寒臉色發白,手足無措問:
“蘇以寒……我該如何幫你……”
蘇以寒推開他,扶着牆從袖子裡面掏了藥放進嘴裡幹咽下去,一點一點的恢複正常呼吸。
她眼裡透着淡淡的冷意:“沒有下次,将軍大概不想體會骨折的滋味。”
沈域松了一口氣,無奈道:“蘇小姐,你這脾氣誰願意與你相交啊。”
蘇以寒不看他一眼,喚了聲“狄元修”打道回府。
沈域雖不吭聲,但蘇以寒能感受的到,身後一直有人不遠不近的跟着,直至抵達蘇府才沒了那小尾巴。
-
次日。
蘇以寒正在院落裡用着早膳,桃椿提着裙擺飛奔着從長廊趕來:
“小姐,沈将軍又來啦!”
蘇以寒小口小口的飲着清淡的粥,食髓無味。
聖上下旨,沈域和爹爹合作辦案,沈域來蘇府無何不可。
“小姐!”桃椿臉都氣紅了,一臉的意料之中:“沈将軍是來找小姐的!”
“嗯?”蘇以寒掀起眼皮子看去。
桃椿滿眼不甘道:“奴婢就說了他居心叵測!”
蘇以寒啞然失笑,慢吞吞的用完早膳,方不急不緩的往前廳去。
沈域正在和爹爹下棋。
蘇以寒便在一旁望着,局面看似是爹爹占了上風,實則沈域早已将目光放置在了長遠處,爹爹所有的棋子落處都在他的謀略之中。
蘇以寒突然小性子上來了,沒有作為旁觀者的自覺,玉指輕撚,從棋罐中夾了棋子,放置在了棋盤上。
一顆棋子瞬間逆轉了局勢。
蘇以寒的棋風和她本人性子像,破釜沉舟,淩厲帶着攻擊力。
沈域不生氣,含笑道:“沈某認輸。”
他原本的謀略都是針對蘇靳而言,蘇以寒這一招,直接把他所有的計劃都打亂。
蘇靳哈哈大笑:“小沈謙讓了。”
一向知道自家閨女聰慧,沒料想一顆棋子便讓沈域認輸。
然而蘇以寒卻覺得沈域的認輸沒意思,并非死局,繼續鬥下去難分輸赢。
沈域懂她的意思,一邊收拾棋盤一邊解釋:
“沈某此次前來,一來是同蘇大人協商韓家案子,二來是送禮。”
說着,沈域從袖子裡面掏出了一隻成色漂亮的玉簪子,比她昨夜摔壞的那隻還要通透好看一些。
姑娘家都是喜歡漂亮飾品的,蘇以寒幾乎是一眼便看上了。
維系着矜持,隻淡淡看了一眼,撇過頭去:
“無功不受祿。”
沈域把玉簪子遞給桃椿,微微颔首道:“所以沈某有個問題想請教蘇小姐。”
蘇以寒:“……”
分明是賠禮,你卻還順水推舟要報酬。
當着爹爹的面,蘇以寒不翻臉,看着沈域微微一笑:
“将軍真善解人意。”
“一般。”沈域坦然認下。
大大方方收了禮,至于沈域想要請教的問題沒當場問。
狄元辛已經拿着那腳印畫像去尋找主人了。
牢獄裡孔家父子受刑也不認罪,孔文郎甚至有咬牙自缢以證清白的動作,可惜了,咬了滿嘴的鮮血也沒能得償所願,帶着疼痛繼續活着,想死死不掉。
這案子就僵持在了這裡。
韓茂覺得丢人,想要草草了事,日日跪在雲離的太和殿前求:
“陛下,小女韓蕊初死于非命,女子清白盡毀,老臣實在不忍心女兒屍骨未寒,被翻來覆去的檢查身子侮辱嬌軀,不願兇手逍遙法外,證據确鑿,還望陛下能早些将犯人伏誅!”
韓茂跪在太和殿前磕着頭。
太和殿内貴妃韓依柔給雲離捏着肩,柔聲細語道:
“陛下,兄長愛女深切,如今那孔家證據确鑿,為何還遲遲不定案啊……”
韓依柔依靠美貌奪得雲離寵愛多年,一襲齊胸淡粉襦裙稱的她面色嬌豔如花,甜而軟哝的語調柔和的雲離渾身舒暢。
他拉着韓依柔的芊芊素手輕吻,濕濡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手背:
“愛妃莫急,朕自有考量。”
韓家施壓早些了案,而蘇靳固執己見不願意了案,證據确鑿,仍說孔文郎不是真兇。
蘇靳權力越來越大,他不好明目偏袒。
韓依柔獻上香吻,撒嬌道:“初兒的逝世,臣妾痛心疾首,陛下,臣妾這幾天總夢到初兒,焦躁不安,初兒嬌身慣養,躺在那停屍房實在有辱姑娘清白……”
她眼眶紅紅的,眸子裡閃着淚光,雲離心軟道:
“好好好,愛妃莫哭,朕答應你早些了案便是。”
把韓依柔韓茂兄妹兩送走以後,讓公公傳召了蘇靳過來。
“愛卿啊。”雲離有些怵蘇靳,蘇靳曾授任過他幾日的太傅,闆正嚴厲,教了不過幾日,小雲離便哭鬧着沒要他繼續傳授換了人。
這陰影一直都存在。
雲離輕咳了一聲道進入正題:“這韓家的案子,依朕所見,是不是該了斷了啊。”
“陛下。”蘇靳自然聽到風言風語說韓來太和殿前跪過了,他蹙眉道:
“陛下,臣不願冤枉清白人,疑點重重,并不能定案。”
“哪不能定案了,不是已經從孔文郎内室翻出了藥粉嗎?動向也能對的上,這麼簡單的案子,你還在猶豫些什麼!”
蘇靳最讨人厭的一點就是不懂得變通,不懂的看眼色,固執的兩頭牛都拉不動。
蘇靳不為所動:“陛下,若是韓家千金泉下有知,也當是希望能找出真兇的,浮于表面的證據并不是真相,再給臣多些時日,一定能将真兇伏之以法。”
接二連三的被拒絕,氣的雲離怒掃桌子上的文書,他隐忍着脾氣:
“蘇靳!”
蘇靳撲通一聲跪下,眼裡是堅毅,夾雜着點點失望:
“陛下!臣守在這個位置就是為了給天下人查明真相,如若陛下想要的隻是一個可以堵悠悠衆口的結果,那麼這個位置誰都可以坐。”
雲離氣的胸口起伏,沒料想蘇靳以這個作為挾持。
他倒是想把蘇靳從這個位置拉下去,可是這難以平息百姓的呼聲。
一片寂靜,僵持不下之時,莊公公小碎步跑進來在雲離耳邊低語幾聲。
雲離調整呼吸,讓蘇靳先起身,傳召道:
“傳沈域進來吧。”
沈域穿着暗紅色的朝服,稱的他面色白淨些,頗有翩翩少年的氣質。
“陛下聖安。”沈域是功臣,免了跪拜之禮。
“沈域。”雲離面上浮上笑意。
沈域是清安侯爵之子,和他有少年情誼,隻是後來沈域去了西北守邊關後就少有見面了。
久别重逢,雲離心中難免有感慨:
“韓家案子事發突然,沒能讓愛卿好好歇息,案子結束,朕一定好好辦一場接風宴補償愛卿!”
沈域颔首低眉:“陛下,臣今日進宮也是為了韓家案子而來。”
雲離臉色一僵,浮上微惱:“沈域,你也是同蘇靳一般,不認為孔文郎是兇手嗎?”
沈域闆正道:“回陛下,是。”
雲離臉上和善的笑容褪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到沈域面前站着。
又覺身高差的多,不願擡頭看沈域,雲離不動聲色離遠了幾步:
“愛卿啊,韓家是貴妃的娘家,此時事關女子清白,也聯系着皇家顔面,拖不起。”
沈域雙手負于身後:“這并非是草草了案的原因,臣不需要接風宴,隻望陛下能再多寬限幾日。”
雲離緘默幾秒,給他這個面子,退後一步:“那最後給你三日期限。”
三日期限到,韓蕊初下葬,孔文郎斬首。
“陛下聖明。”
沈域蕩開淺淺笑意,同他又叙舊了會,才和蘇靳一塊兒離開太和殿。
蘇靳感慨道:“多虧小沈來的及時。”
他自知自己這脾氣招雲離厭煩,磨多久的話估計都得不到雲離的退讓。
面對蘇靳一口一句的“小沈”,沈域已然麻木:
“沈某也隻是能争取到三日期限,大人可有思路?”
蘇靳搖搖頭又點點頭,歎了口氣:“一言難盡。”
他的确是沒思路,但這兩日,狄氏兄弟兩跟着忘憂忙前忙後,忘憂那估計有思路。
隻是這也不能同外人透露,蘇靳便沒多言。
沈域也沒追問,宮門口分開:
“沈某查到韓蕊初的婢女憐巧曾在京城裡出現過,人還活着。”
蘇靳喜道:“那分頭行動,小沈你去尋找憐巧下落,我這邊也在普查鞋底腳印的主人。”
-
三日期限第一日。
“小姐,這可怎麼辦啊,難道真要冤枉好人了嘛……”桃椿得知時限不長,撐着紅撲撲的臉蛋,歎了口氣。
蘇以寒被這丫頭吵的實在看不進去書,放下了竹簡,看向她:
“置辦新衣裳去嗎?”
桃椿愣了下,不明白為何突然聊到了新衣裳:“小姐,你不擔心三日期限不夠找出真兇嘛?”
蘇以寒淺淺的笑:“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探案的事,與我何幹。”
桃椿吐了吐舌頭:“雖然不懂小姐在想些什麼,但奴婢相信小姐做任何事都有小姐的道理。”
說着,又要喊仆人把轎子備來。
蘇以寒打斷她:“不用轎子,偷偷出府。”
“那奴婢把狄家兄弟叫上。”帶上用以危難時刻作擋箭跑腿用。
“也好。”蘇以寒沒拒絕,對自己心裡有數。
但凡遇上個帶惡意的人她都打不過,逃不掉,還是惜這條賤命的。
長街繁華茂盛,目光鎖定在朱顔樓,世家小姐們都會在這兒置辦布料衣裳。
桃椿一看到漂亮的布料就将案子的事抛之腦後,興緻滿滿的左看右看:
“小姐,您瞧瞧這布料好看嗎?”
海棠紅的料子,繡着栩栩如生的兔子,嬌豔精緻,适合碧玉年華的女子。
蘇以寒點點頭,可。
桃椿正要拿去結賬,手裡一空,布料被人給搶走了。
桃椿認得對方,是清安侯爵府三姨太的女兒沈欣瑤,随了她阿娘的長相,是帶着攻擊性的美豔,身着盛裝,雙眉修長,容光照人。
“這本小姐要了!”沈欣瑤朱唇微揚。
“沈小姐。”店小二帶着谄媚的笑,卑躬屈膝的迎合道:“這料子最稱沈小姐嬌嫩的肌膚了,是新進的料子,舒适不紮皮膚。”
桃椿不甘道:“沈小姐,這是我先看中的!”
蘇以寒是人中之鳳,身份尊貴,桃椿是蘇以寒的貼身侍女,一般的世家小姐都要給她三分面子讨好蘇以寒,桃椿才不懂得什麼避讓。
沈欣瑤上下掃了她幾眼,雖然衣服料子不錯,但顯然的丫鬟打扮,區區賤婢也敢跟她搶東西。
沈欣瑤開口諷刺道:“讓給你又如何,你能付得起這價兒嗎?”
“你!”桃椿瞪大了一雙杏眼,普通丫鬟确實買不起這樣的料子,可她跟着自家小姐,咬咬牙為取悅自己是夠買的。
沈欣瑤這副瞧不起人的姿态氣的桃椿好想罵人。
可沈欣瑤雖說是庶女,卻極受寵愛,占着西北将軍沈域庶妹的名頭,橫行京城,比嫡女都要風光。
桃椿想了想,到底不想惹是生非,就委屈的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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