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份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這是春天來時非常繁盛、搶眼、明媚的花,因此有人說“春色十分,桃花獨占去八分”。數千年來,桃花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與現實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在農人眼中,她是重要的物候花;在詩人筆下,她是優美的詩詞;在兒童的記憶裡,她是渺遠的神話;在畫家的宣紙上,她是氤氲的水墨;在隐者心中,她是避世之所;在吃貨口中,她是香餅美酒……
桃花在中國文化裡出現得很早,說起桃花,人們會自然地想起《詩經》裡“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詩句。這首《桃夭》是用于婚禮上的祝歌,整首詩描繪了在桃花盛開的季節,璀璨年華的少女就要出嫁,她羞顔如彤、笑靥如花,背後繁英似錦、喜慶如火,處處是熱鬧歡樂的場景。清代學者姚際恒評說此詩“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仿佛直接将桃花與少女畫上了等号。在此之後,才會有唐代崔護惋歎“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惆怅于風中;才會有曹雪芹為林黛玉代筆“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紅花自美”的自比紅顔薄命。
在中國的十二月令花神裡,桃花是陽春三月之花,此時寒冷過去,不再有凍困之憂,食物也豐富起來,桃花天然就帶有樂土的氣質。因此在古人心中,桃花既是房前屋後的“家常花”,也是世人心中的“神仙花”,故而陶淵明筆下的武陵人才念念不忘桃花源,那裡芳草鮮美、落英缤紛,是一個桃花盛開、祥和安甯的世外仙境,是一個安居樂業、災患不至的理想家園;一代才子唐伯虎也宣稱“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别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惟願長伴桃花、老死其間——唐伯虎醉眠的桃樹下,是一片避世安心的淨土,是一種與世無争、超然脫俗的生活方式;而在小說《射雕英雄傳》的故事開端,是一個說書人以桃花爛漫的視角唱:“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在南宋初年,淮河流域是宋、金交戰的前線,桃花兀自開如往昔,但故土卻已物是人非——桃花無心的燦爛,對照着人世殘敗的荒涼,才讓後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收複山河”的傳奇故事更震撼人心。
桃花明豔熱烈,灼灼動人,從中卻也能讀出堅毅之氣。《山海經》記載誇父逐日的故事:“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誇父死時棄下的手杖變成了鄧林,鄧林即是桃林。正如陶淵明在詩中所說:“餘迹寄鄧林,功竟在身後。”桃林寄托的就是誇父的精神,是英雄為理想獻身的象征,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不屈與奮鬥。而司馬遷則看到了桃花的另一種美,他在《史記·李将軍列傳》中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來盛贊飛将軍李廣的讷言敏行,做事低調,不事喧嘩而聲名自著的高尚風格。而後白居易寫下“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最初可能隻是對一種特定的自然現象進行記錄,卻賦予桃花一種幽居不遇、孤芳自潔的人格意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開出千百年來中國人文化記憶中數不清的、繁華不敗的美好意象。每當春風送暖,桃花盛開,也就開啟了我們對于春天、對于這一年的美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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