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燈火搖曳的夜晚，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但是因為阿爹身體不好，來娣家今年沒有像以往那樣開春之後就改在戶外吃飯，而是關着大門，點着洋燈，将晚飯擺在了堂屋裡。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越是不順的時候，倒黴的事越多。

燈火搖曳

來娣怯怯地将剩下的零錢交給了姆媽，她今天放學之後，又跑了一趟鎮上的藥店。

姆媽接過錢，展開，眉頭倏地皺了起來，狐疑的目光似乎要将來娣看個透，“又隻剩這幾個錢？”

“醫生說，那個藥方上的靈芝很貴的，他就隻找了這麼點給我。”來娣的聲音很小，要是放在過去，她都不敢說這麼多來解釋。

姆媽的眼光裡，帶着七分不相信，可最終卻沒說什麼。

說實話，最近姆媽的脾氣，因為阿爹的病，已經收斂了好多。

和以前比起來，幾乎是判若兩人，不罵人了，更不動手打人了。說起話來，也變得輕言細語的，要不是這一切都是來娣親眼目睹着改變的，來娣幾乎以為是哪個妖怪上了姆媽的身了。

靈芝

阿爹輕輕嗯了一下，歎了口氣，“身外之物，咳咳，錢财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啊，咳咳。為了賺點錢，我生生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咳咳，到頭來，都還了回去，還了回去啊，咳咳。”

其實何止是還了回去？賣羊肉之前，家裡還是有些積蓄的，雖然來娣不知道具體數目，估摸着三十塊還是有的。

可今天，最後找回來的，就隻三塊一角五分，這就是全家的所有了。

姆媽勸慰道，“大堂，你也别這麼說，都沒有前後眼，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呢？”

阿爹端起粥碗，喝了好大一口，企圖将咳意壓下去。現在，阿爹吃飯都隻喝些粥湯，裡面很少的幾顆米，稍微稠一些，就咳得不行。

來娣雖然每頓都給阿爹蒸一個雞蛋，可是很多時候，那些雞蛋都在咳嗽中，又被吐了出來。長期這樣，營養自然跟不上，所以阿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沒咳嗽之前，阿爹就已經骨瘦如柴，這一咳嗽之後，真的就成了骨架子上包了一層皮。每當阿爹扛着農具出門時，來娣總擔心那農具就能直接将阿爹壓成齑粉。

皮包骨頭

阿爹好容易才平息下來，顫抖着雙唇喃喃道，“老話說得好，人為财死，鳥為食亡。沒想到，我樓大堂，也沒看破啊，咳咳。定是我樓家祖宗動氣了，不保佑我，咳咳。我姆媽肯定是怪我掉在錢眼裡了，咳咳，給我排頭吃呢。”

阿爹對自己的阿爹，向來是絕口不提的，他挂在嘴邊的祖宗，其實隻有阿爹的阿爺和姨奶。

阿爹以前是不信神的，要信也隻信财神。可自從生病之後，就逐漸變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信得越來越多。

“别瞎說，你整天這樣瞎想八想的，也耗心神呢！你身體本來就弱，好得自然就慢一點。你看那樓大皇，比你壯，不是早就好了嗎？你這兩天也比前一陣好了些了，快了，就快好了。”姆媽停下手裡的筷子，安慰着阿爹。

掉進錢眼裡

“是，是好了些，咳咳。”阿爹的咳嗽還是抑制不住了，一口粥噴得滿地都是，喉間還在呼呼地響。

來娣趕緊跑進竈間，去倒溫水。

半碗溫水喝下去，阿爹的咳嗽終于平息了下來。

“大堂，要不，還是去縣城醫院瞧瞧吧？”姆媽試探着問道。

“做什麼？赤腳醫生和公社裡的奚醫生都說，咳咳，說這是百日咳，咳咳，要咳盡一百天，咳咳，才能好呢，咳咳，又不是什麼怪病，要進那醫院幹什麼？咳咳咳咳”阿爹捂着嘴，又是驚天動地的一陣咳嗽。

“百日咳也沒有這麼咳的呀！那赤腳醫生也就會打個針，那什麼奚醫生，那麼年輕，能有什麼經驗？這要不是百日咳呢？可别像樓大皇的死鬼老婆那樣，小病給拖成了大病......"

縣城醫院

“閉嘴！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咳咳，就盼着我死嗎？咳咳咳咳咳咳”最近，姆媽的脾氣克制住了，阿爹的脾氣倒是上來了。

來娣趕緊又倒來一碗溫水，“阿爹，喝水！”

阿爹将大半碗水幾乎喝盡了，才将茶碗交還給來娣，還順手掏出手帕抹了下嘴。

在東頭港，據說，阿爹和柳海山是唯二的使用手帕的男人。

柳海山因為是退休工人，大家不說什麼。但是對于阿爹，有些不懷好意的人便說，那是遺留的地主少爺的作風。

來娣到江南之後，就沒見阿爹用過手帕，可是最近咳嗽越來越厲害，愛幹淨的阿爹不得不又用起了手帕。

兩塊手帕，每天一換，晚上讓來娣洗了晾在竈間，第二天再吹一天，就幹了。阿爹身上穿得破爛，可是手帕卻是平整整的。

手帕

來娣接過茶碗，一擡頭，卻愣住了。

阿爹剛才抹得潦草，嘴邊還殘存着些東西，在燈光下，顔色分外地刺眼。

來娣扭頭看了眼姆媽，才顫抖着聲音驚叫道，“阿爹，你，你吐血了？”

這無疑是個驚天霹靂，兩人聞聲都抖了一下。

阿爹擡手下意識地用大拇指抹了下嘴角，姆媽則直接将阿爹扭到了洋燈跟前。

其實姆媽都不必如此了，因為阿爹放倒的大拇指上，有一抹紅得發黑的異色。

那不是血，是什麼？

姆媽嗷地一聲，就癱軟了下去，阿爹則還盯着大拇指，像變成了石頭人。

來娣沒有去扶姆媽，也沒有繼續看阿爹的手指，而是直接上手試圖去掰阿爹的嘴巴，“阿爹，你張開嘴，讓我瞧瞧，是不是剛才咳得太厲害了，把喉嚨咳破了？”

說到後面，已經哽咽了，淚珠子撲簌簌地就滾了出來。

石頭人

此刻，她倒沒想起如果沒有了阿爹，她的生活會多麼悲慘，而隻是單純地替阿爹着急。

怎麼就會咳出血來呢？雖然她從沒見過人吐血，但也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阿爹被來娣這麼一弄，倒似乎清醒了，“是，是，我喉嚨有些痛，咳咳，肯定是咳破了。”

剛才癱軟下去的姆媽，已經坐在地上拍着雙腿嚎哭起來，“我的伢呀，可憐你還沒落地，你阿爹就要......"

聽到來娣和阿爹的對話，一下子就蹿了起來，扯着阿爹的袖子就往門外拖，“大堂，你不能再拖了，走，咱們現在就進城，一定要去城裡醫院看看！”

城裡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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