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天降石碣、排座次那天,宋江宋大哥在忠義堂大擺宴席,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至少表面上這樣,忠義堂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灑家内心雖然百感交集,也隻好裝出快樂的樣子。灑家混了半輩子,從一個堂堂的提轄,成了窩窩囊囊的草寇。本應在大西北的渭州為國效力、封妻蔭子,卻窩在這東南方的水泊裡做着打家劫舍的勾當。本想着大宋黑暗,梁山清明,沒想到山上比外面更黑,心中怎能快活?
在渭州時,灑家跟着老小兩個種經略相公,大哥有本事、走得正,兄弟幹什麼都甚是有奔頭。在梁山,灑家的大哥是呼保義宋江。這厮看起來義薄雲天,實際小肚雞腸,生平動作不是好漢所為。灑家跟着這樣的腌臜潑才,實在是憋屈的很。口口喊着替天行道,卻天天幹着傷天害理的勾當,心裡不免有些愧疚。可歎灑家一身好本領,沒能賣個好主顧!
酒真是個一醉解千愁的好東西!今天梁山排座次,幾碗劣酒下了肚,灑家不管這天降石碣、上應星宿,真也好,假也好,心裡突然變得坦然了。既然咱們都是天上的星宿或者說妖魔下了界,那麼殺人放火都是前世注定的,根本不必有什麼愧疚了。你看那矮腳虎王英高興的,螞蚱也似跳起來,一直跟小尉遲孫新碰杯,嘴裡還嘟囔個不停:“以後誰也别說俺王英好色,這都是上天允許的!俺的娘子比你家的俊俏,也是九天玄女娘娘安排的!”
小尉遲孫新臉色不變,别說你說他娘子了,就是罵他娘,他也照例打着哈哈。畢竟是吃軟飯吃慣了的主顧,一切自有他娘子母大蟲顧大嫂出頭,他樂得做個縮頭烏龜。此時,母大蟲顧大嫂在腰間系了個口袋,正在滿桌子劃拉,一般剛上一個菜還沒吃,就被她電光石火般摟進口袋。每上一個菜都是這樣,除了一盆熱雞湯,無一幸免。
矮腳虎王英見小尉遲孫新不敢吱聲,越發得意起來:“同樣是兩口子,你看看俺!一個排名五十八,一個排名五十九。你兩口子倒好,都過百了啊!總共一百單八人,你丢不丢人!這當好漢啊,關鍵得跟對大哥。你看咱娘子扈三娘是宋大哥的幹妹妹,咱就吃香的喝辣的。你大哥病尉遲孫立倒好,連個天罡也沒混上。大哥不景氣,小弟就淚汪汪啊!”王英唾沫星子亂飛,絲毫沒注意到孫立孫新鄒淵鄒潤這群登州幫眼裡壓抑着的怒火。
矮腳虎王英正得意間,不提防斜刺裡飛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說時遲,那時快,好個王英!不愧是清風山有名的高手,伸出右手直接抓住來物。隻聽得王英“哇呀呀”慘叫一聲!原來是母大蟲顧大嫂把不能劃拉的一大半盆滾熱的雞湯,連瓷盆帶湯水扔向王英。王英雖然抓住了瓷盆的邊沿,怎料的這雞湯劈頭蓋臉澆将下來,燙的王英奇痛無比、怪叫連連!
片刻之間,王英那張奇醜無比的臉上,出現了無數的水泡。毫無疑問,這是那盆滾燙雞湯的功勞。個個水泡如鴿子蛋大,把個王英弄得欲死不能、半死不活。正在這時,母大蟲顧大嫂面帶笑意,步踏春風,一步步踅了過來。隻見她伸出手,做個蘭花指樣式,粗如擀面杖,黑似鐵蒺藜,那一雙手恰同一個糞耙子一般。猛然間,向着王英臉上的水泡犁了過去。口中兀自嬌聲連連:“啊呀!苦了王英兄弟!”
顧大嫂先是一把捏破一個水泡,接着用那浸滿油污的手指狠狠地一撚。據操刀鬼曹正說,那天矮腳虎王英的叫聲,活像他曹正閹的公豬,嘶啞中帶着絕望。情急之下,王英使出當年趕大車攆驢的本事,手腳并用,胡亂向着顧大嫂一頓猛撓。不知是真是假,恰好碰到了顧大嫂那挺拔的胸腹部。顧大嫂那可是上下一般粗的人物,和母夜叉孫二娘天天笑話一丈青扈三娘,說甚麼瘦兒吧唧、一吹就倒,哪有咱壯實魁梧、能裡能外?
王英那黑手也不知碰沒碰到顧大嫂,但是顧大嫂如炸雷一般叫起撞天屈來:“啊呀!王英兄弟!你禽獸不如啊!竟然摸你嫂嫂俺的胸!雖然俺比你娘子好看,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容你行此禽獸之行!腌臜潑才!天殺的!狗腳驢日的玩意兒!……”所有人都知道,王英完了。顧大嫂一旦開罵,那是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兩個時辰不帶重樣的。沒有人,能承受住顧大嫂的罵聲。實話告訴你,祝家莊、曾頭市、大名府、高唐州,都是顧大嫂罵開的城門。聽說,守門的土兵,全都是七竅流血而死。
好個母大蟲!好個顧大嫂!片刻之間,就披頭散發,手舞足蹈,耍開了罵人三十六式,那叫一個精彩!隻見她前腿蹬,後腿弓,挺胸擡頭,雙眼直瞪,兩臂如同風火輪一般,向着矮腳虎王英舞個不停。那一張尿盆一樣的大嘴,噴出的口水直接給王英洗了一個頭。灑家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心裡想,登州派的老大根本不是武藝最高、當過提轄的孫立,而是這個顧大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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